第十二章
孫素梅獲得少男的滋潤之後,譚度五不時還來糾纏。每次她都沒有讓譚度五得逞,她知道譚度五不會就此罷休。孫素梅想了想,拿起譚度五買給她的皮鞋、裙子、香脂、摩絲之類的東西,打算扔出去。猶豫間,忽地心中一亮,她決定一不做,二不休,讓譚度五吃不了兜著走。
孫素梅當下將這些東西分別裝入兩個塑料袋中,提著走出家門。先送一袋到左少德家中,叫左村長好好批評教育譚度五,不要仗著錢多欺侮婦女,娘們不愛這些小恩小惠。
接著,孫素梅又將另一塑料袋子東西直截了當地送到譚度五的老婆手中。說得十分客氣,謝謝譚老板的好意,我孫素梅領受不起。並請譚夫人轉告譚老板,不要再花這些冤枉錢了,孫大姐不吃這一套。
譚度五的老婆先是一怔,接過塑料袋一看,裏麵是裙子、女式皮鞋、香脂這些東西,她全明白了,立時氣得臉色鐵青。等到譚度五回家,兩口子打起了死命架,香脂瓶摔碎了,裙子撕破了,皮鞋丟進了火堆中。
他老婆罵道:“你這吃裏扒外的家夥,你一門心思嫖女人,騷狗公豬一樣,連別人良家婦女也想嫖,你還有臉回家?你還有臉見人?”
譚度五對於這突如其來的事情沒有思想準備,慌得失了主張,自知有口難辯,聽憑老婆將自己的脖子掐得青紅紫綠也不敢還手。
老婆哭罵道:“雜種,你什麼時候給老子買過這些東西?老娘給你生兒育女辛苦半輩子,沒見你這麼舍得花錢,你這沒有心肝的東西!你對我有什麼心思,嗚嗚……”
謎底一揭穿,桂花村的人都指責譚度五是隻畜牲變的家夥,有了幾個錢就耀武揚威,不知自己幾斤幾兩了。在人們的心目中:譚度五落下個偷雞不著,反而蝕把米的笑柄,他無地自容,好久還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中露麵了;孫素梅反而得了個好名聲,她成了桂花村女性品行端正的楷模,幾乎有口皆碑,隻差沒給她立貞節牌坊了。
葉梧桐自從與孫素梅苟合了一回,葉梧桐像吃了鴉片一樣上癮。世上的事就這麼巧,有了沾沾自喜的第一次,以後就一切都不在話下。隻要心血來潮,葉梧桐便隔三差五要與孫素梅玩一宿。一想到外麵的人對孫素梅那麼好的評價,兩個人躲在被窩裏不由偷偷地笑。好好歹歹全憑人家去說,這個世界真奇妙,也真荒唐。
譚度五和老婆打完架,灰頭土臉地跑出來,一連幾日不敢回去。這天他走投無路,就來到左少德家中。
左少德臉上也掛不住,提出一個塑料袋,扔在譚老板腳下。說:“看看你的作派,你他媽的真不是個東西!你什麼女人不好找?偏要找這樣的女人,如今栽在她手中,你自作自受。”
譚度五低下眉眼,望著自己的雙腳與那一袋東西,沒敢吱聲。他心中悔恨不已,自己這是怎麼啦?真是精明一世、糊塗一時啊,叫孫素梅給耍了,如今狗熊照鏡子,裏外不是人。
左少德又罵他:“你過硬是隻豬腦殼,外頭年輕漂亮的三陪小姐多的是,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哩,做強盜還要留三十裏寨子,你偏偏就不長見識,你他媽的鬼懵了頭呀?”
譚度五聽憑左村長訓了一頓。最後說:“村長,這事都怪我瞎了眼,可我家裏……請你去調解調解吧,家裏那位吵得要死要活的。”
左少德想起譚度五那次為慶賀兒女雙雙有了工作時,他在酒席上那種不可一世的神氣,心裏不免有些幸災樂禍。大聲說:“活該!”
譚度五又求他說:“村長,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幫我去勸一勸吧。”
左少德一聽,馬上聯想到平日自己得過譚度五不少好處,口氣頓時緩和下來了。說:“桂花村的男人全是你這樣不亂套了?叫我這村長怎麼當呀?按鄉規民約本該罰你,看你平時表現不壞,就免了吧。”
譚度五說要罰他也認,隻是無論如何要請左村長出馬,去穩定一下自己老婆的情緒,家醜不可外揚呀。
左少德思量片刻,說:“好吧,我先去勸住你老婆,你得隨後進門認個錯,提個保證什麼的,哪怕是給老婆下跪,也要放下架子。”
譚度五點了點頭,心想:別的什麼都好說,要自己下跪恐怕做不到。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出來。一路上,左少德還在數落他:“我知道,你找小姐要花錢,出了精(金)子出銀子,還怕惹性病,你想學尚鄉長,找個情婦全套服務都免費,你也不看看自己是哪路貨色?”
譚度五低著走路,沒答話。
左少德回頭看了他一眼,又安慰他說:“自古男兒無醜相,你也不要背什麼思想包袱,你又沒上孫素梅的床,怕個屁!孫素梅是什麼人?嘴上愛說葷的,其實她是隻‘響蚌殼’呢,平時還是夾得很緊的。”
說著,就到了譚度五的家。左少德示意他站在門外,自己獨自進去了。
屈湘武日以繼夜地讀完李學宗帶來的資料之後,一個人悶在家裏。沒到雙休日,李學宗還不會回來,不知做科技情報員的事有沒有指望,屈湘武感到有些寂寞。
猛然,他想起了苟眯子。屈指一算,自己出來近兩個月了,苟眯子還在囚禁中。自從給他家收割了晚稻之後,天也漸漸涼了。本來打算立即去探望苟眯子,一直沒有瞅上個好時機,現在不能再耽誤了。屈湘武當即風風火火跑到苟眯子家中,從他老婆手中取了幾件苟眯子的衣服,打算給他送去。
屈湘武沒有停留,敞開衣襟,顧不上擦汗水,一路朝看守所趕來。
他順便買了一些東西提著,都是熟門熟路,很快就找到了老幹警。老幹警笑著點了點頭,立刻去叫苟眯子。
會客室裏,苟眯子一見屈湘武就淚流滿麵地抱怨說:“你也太不夠意思了,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裏,你就撒手不管了。”
屈湘武說:“不是我有意拋下你,我是由姐姐籌集了錢,贖出來的,花的代價太大呀。”
苟眯子說:“你走之後,叫我怎麼過日子啊?”
屈湘武說:“我現在負債累累,也拿不出一個子來贖人了,實在沒法。”
苟眯子說:“你回去給我老婆講,叫她典家當產也要弄我出去。”
屈湘武勸慰說:“不欠債、窮也得,你在這裏時間差不多熬過一大半了,何必花這筆錢呢,多不值啊,就忍一段日子吧,眼看就到釋放期了,你有妻室兒女,不能虧空了家底,以後還得過日子呀。”
苟眯子很不滿地說:“你說得輕巧,站著說話不腰痛,你怎麼不在這裏呆上半年?”
屈湘武說:“我說過,是我姐姐為我花的錢,這好幾千元來之不易,不是我們半年能夠賺得回來的。我現在都後悔了,假若他們能夠退還這筆錢給我,我願意再進去,待足半年。”
苟眯子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別說傻話了,有自由比失去自由強多了,我們是患難兄弟,隻要你能出去,我也為你高興哩。”
屈湘武說:“我的好兄長,你要原諒我,我沒有經濟實力來幫你。一想起你一個人在裏麵,我心中多不好受。”
苟眯子說:“這我知道,你家比我家還不如,我多少還有田地可以耕種,能夠吃上飯。你們是失業的農戶,什麼都得花錢買啊。”
屈湘武說:“你家裏的事盡可放心,我已經和你的鄰居,將你責任田中的晚稻收割回家了,嫂子叫你別惦記家裏,孩子很聽話,豬也長得快,她們等你回家過年。”
苟眯子感激地說:“謝謝你照顧了我家,我沒看錯,你我是值得交往的好兄弟。”
屈湘武說:“別說這些了,這都是我能夠做到的事,也是應該做的事。惟一沒法做到的是:
不能讓你早些出來。”
苟眯子說:“有了你這句話,我就心滿意足了。謝謝你抽空來看我。”
屈湘武將帶來的衣服塞給他。問道:“你有什麼話要帶給嫂子麼?”
苟眯子說:“沒有,叫她好好關照孩子,真難為她一個人操持著家務了。”
正說著,電鈴響聲一長串,會客時間到了。
屈湘武起身朝他揮揮手說:“多保重。”
苟眯子卻一步三回頭地望著屈湘武,眼裏分明含著淚。屈湘武隻得萬般無奈地走出來。
雙休日一到,李學宗如期回來了。
他果真說一不二,一諾重千金,帶回了一張“農業科技情報員審批表”。李學宗找到屈湘武讓他填寫。屈湘武抓住李學宗的胳膊,說了很多感恩的話。
李學宗說:“這算不了什麼,遇上了這麼個機會,這也是你的造化唄。”
屈湘武說:“主要是你的造化,我托你的福。”
接著,兩人無話不談,有時竊竊私語,有時笑笑鬧鬧。過了小半天,李學宗家裏人傳話來了,說是屋裏來了客人,叫他回去。
李學宗告辭時,叮囑屈湘武要抓緊時間填寫表格,要注意填寫準確和整潔。
屈湘武興致勃勃,拿過表格一顆心怦怦直跳。他先將那份表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目光停留在最後一欄裏,臉上的笑漸漸凝固了。那最後一欄是“所在單位意見”,要蓋公章的。屈湘武犯難了,他知道自己與當地鄉、村兩級關係很不和諧,過去你上訪、告狀,把矛頭直接指向尚丙球與左少德。雖說為的是桂花村大多數人利益,但畢竟將自己推到懸崖邊上了。現在又去求這些人簽字蓋章,這樣的好事他們會做嗎?人家要是卡住你,就是不給你這個方便,你有什麼辦法呢?屈湘武不由得一陣陣搔首躊躇,六神無主。他把事情前前後後都想過好多遍了,估計最後還是過不了鄉、村這兩道關口。
整整一個下午,屈湘武將表格擺在桌子上,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著那一行行填空處,沒寫上一個字。
第二天,李學宗過來取表格,一進門就問:“都填寫好了嗎?交給我吧。”
屈湘武一臉怠倦地坐在那裏一動也不動。李學宗見桌上還是空白表格一張,不由皺了皺眉頭。說:“你還沒填寫呀?明天就要交上去了,趕快寫呀。”
屈湘武說:“我不想填寫了。”
李學宗一聽就生氣了。說:“跟你講得好好的,你又變卦了,不想幹了?你怎麼不早說?”
屈湘武說:“我沒說不幹,這表填了有結果嗎?”
李學宗說:“你不相信我,是啵?多不容易給你爭來一個名額,你就這種態度?”
屈湘武說:“不是……請不要誤會,這裏有一欄‘所在單位意見’,我很可能會在這個環節上卡殼。”
李學宗書生氣十足地說:“不要緊,主動權在我們手中,到時候由我來出麵銜接,你先別管,填表吧。”
屈湘武在李學宗的鼓動下,似乎又找回了一點信心,他這才開始填寫了。李學宗在一邊指點,別塗改得一塌糊塗,叫人看了不舒服。
表填寫好之後,李學宗就拿走了。
臨行時,他又對屈湘武說:“好好看一看農業科技多種經營方麵的書籍與報紙,了解一些這方麵的政策,作一作準備吧,別到時候一問三不知。”
屈湘武嘴裏應著,又表示了一番感激,心中卻不抱什麼希望。待李學宗走後,屈湘武出了門,心事重重地在外遊轉著。他一會兒恨自己當初為什麼要自作聰明去上訪,掰不倒人家,你逞什麼好漢?結果引火燒身,弄得自己處在一個十分被動的圈子裏;他一會兒又痛恨這些上下勾結,巧取豪奪的“土皇上”,稱霸一方,貪贓枉法,不可一世。隻盼這些人早些調走或者下台。然而,這一切都實實在在發生了,存在著,叫人無可奈何。
路途中,屈湘武又遇上了葉梧桐,他牽著一頭羊朝開發地走去。葉梧桐用從譚度五那裏討回來的工錢再買回一頭母羊。見了屈湘武笑著說:“今天給尚丙球找了個‘三奶’哩,這家夥豔福不淺呀。”
屈湘武沒笑,他發現葉梧桐這幾天容光煥發,一副躊躇滿誌的樣子,打心裏為他放羊而高興。
羅運嵐來小區創辦的“就業培訓學校”依然火紅。教學的內容除了學走路、學做笑、學鞠躬、學跳舞之外,又增加了公共關係課程。推薦就業的姑娘們一批批走了。最早出去的那一批有幾個回來探親,卻令人刮目相看了。
這些姑娘一個個都紋了眉。所謂紋眉就是先剃去眉毛,再畫上彎彎的細長的一條黑線。麵孔清瘦的姑娘通常眉骨略顯得有點高,削去眉毛之後,突出的眉骨沒有東西遮蓋,像一道光禿禿的山脈,僅僅畫上那麼一筆,有些怪模怪樣,要多難看便有多難看。
姑娘們愛趕新潮,很前衛、會扮酷。十個手指甲蓄得長長的,並塗上了紅色;有的十個腳趾甲也塗成紅色。回家後讓長輩們看了很詫異,不知這些女孩子在幹什麼工作。一見她們帶回了大把大把的鈔票,窮怕了的小區人也就心安理得了。這些姑娘們回家後成天聚在一起,嘰哩呱啦滿嘴廣東話,讓小區人一句也聽不懂。她們像一群麻雀,在家鄉的枝頭歇過之後,蓬地又飛走了。
三天過後。
李學宗通知屈湘武去縣農業科技示範指導委員會報到。並交待要帶上日常用品,對每一位科技情報員兼聯絡員要進行短期培訓。
屈湘武感到意外的驚喜,噫……這都是李學宗一手斡旋的結果,我的親兄弟呀。臨走之前屈湘武找到了葉梧桐,叫他照料自己的母親。葉梧桐滿口答應之後,很吃驚地問:“你什麼時候找到了這麼一份美差,連我都蒙在鼓裏,你這家夥城府很深呢,不到饃熟不揭鍋。”
屈湘武說:“我一直不敢講,不是有意瞞住你,怕鬧得滿城風雨到時候還弄不成,反而給自己難堪。”
葉梧桐點了點頭說:“我能理解。”
屈湘武給娘告別時,瘋婆婆知道兒子有了一份差事,高興得合不攏嘴。立刻給兒子準備毛巾、衣服之類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