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街煙雨13(1 / 3)

第十三章

過年了。

桂花村出外謀生計的人都先後回到了家,隻有杜文倩沒回來。聽杜家父母說,女兒早已寫過信回來了,說是要在外麵過第一個春節,不能回家團聚。

屈湘武的三個月試用期已滿。他的工作十分出色,提供給農業科技示範指導委員會的資料差不多有一尺厚。他將實地考察的內容分門別類,編上目錄,讓人看了就一目了然。

主管領導人握著屈湘武的手說:“太謝謝你了,辛苦你了,聽李學宗說,你還從未休息過,你該回去歇上幾天了。”

屈湘武關心的是聘用合同的事。

主管領導人說:“放心吧,我們會認真優先考慮你的,你先回去過年吧,聽候我們的通知。

”屈湘武高高興興領了工資與春節額外補貼,回到小區,還了葉梧桐那筆錢之後,就在家準備著過年。一聽說杜文倩春節不會回家,屈湘武頓時生出無限惆悵。三個月來,自己一心撲在工作上,屈湘武心中很充實,無暇旁顧。這麼一閑下來,就自然想起了戀人杜文倩,思念之情越來越強烈……她怎麼不給我來信呢?信件難道叫她父母給扣下了?不對呀,她父親專程去拿走別人的信這種可能性很小。究竟是什麼原因呢?是不是在外麵遇上了白馬王子,這一下把自己給甩了?也不對。杜文倩的人品、性格自己是知道的,即使她另外找到男朋友了,也會及時寫信告訴我的。遠天遠地的,想見上一麵也見不著。

每當一想起這些,屈湘武過年的日子裏吃飯不香,睡覺不甜,人漸漸消瘦起來。為了排遣心頭的苦悶,屈湘武買來很多農業科技方麵的書籍,悉心鑽研那些經濟價值很高的物種,借此消除感情上的落寞。

正當屈湘武潛心細讀書中某些作物的種植技術時,外麵進來了一個人,腳步有些急切。屈湘武剛一抬頭,就見苟眯子站在麵前了。

苟眯子激動地說:“新年好哇,我的湘武老弟,你終於讓我碰上了。”

屈湘武說:“新年好,彼此一樣,大家都好。”

苟眯子說:“我到你這裏來過好幾趟了,屈大媽說你幹什麼工作去了,你讓我好難找。”

屈湘武給他讓坐,沏上茶,問:“出來多久了?日子過得怎麼樣?”

苟眯子說:“上個月就出來了,一出來就想見你,一直沒有碰上。”

屈湘武歎息說:“你整整耽誤了半年,這可讓你受了那麼多苦……”

苟眯子說:“別說這些了,都過去了,我要感謝你去看我,還幫我收了稻子,幹了那麼多活。”

屈湘武說:“那算什麼,這是應該來幫忙的,也是大家一起幹的哩。”他有意避開當初左右鄰居不願給苟眯子出力的往事,怕引起苟眯子與鄰裏之間產生不必要的矛盾,而是稱道大家鼎力相助。

苟眯子說:“我還要感謝你及時提醒我,別花那筆贖人的冤枉錢,不然我真的就吃虧了。現在我算了一筆細賬:我一個鄉下人半年哪能賺回那幾千元錢啦,在那裏麵住上半年,白吃了一份國家的糧食,又能保住家中不受損失,是很合算的。提早出來如果弄得傾家蕩產,我還得帶著老婆孩子去討米呢。”

屈湘武說:“你這是自己替自己寬心,熬過六個月,到頭來不覺得苦。”

苟眯子說:“不咧,在那裏麵開始覺得苦,後來適應了,也就無所謂了。我還結識了一幫朋友,學會了很多東西,什麼治跌打損傷啦,防身術啦,少林功夫啦,用迷魂藥啦,舌頭下含藥喝酒不醉啦,用南瓜花釣魚啦,打撲克牌怎樣偷換底牌、玩小魔術啦,嗨,五花八門,樣樣都有師傅。”

屈湘武笑了。說:“其實那裏麵也是人才濟濟呢。”

苟眯子說:“對!人上一百,形形色色,那裏麵都是一些很聰明的家夥。”

屈湘武說:“的確是個反麵學校,好人進去了,說變壞就越來越壞。”

苟眯子說:“後來呀,所長叫我出來,我還真有點舍不得那些弟兄們。他媽的這人啊,就是生得怪,把你丟在刺蓬窩裏,習慣了照樣過得舒舒服服。回到家反而覺得不自在,老子生成就是條賤命。”

屈湘武沒有答話,隻覺得苟眯子說得很有意思,忍不住哈哈大笑。

苟眯子談興正濃。又說:“老子休了半年閑,剛一到家,老婆飼養的豬也大了,孩子比過去聽話多了。”

屈湘武說:“這是難得的好事,隻是辛苦你夫人了。”

苟眯子轉過話題問:“噫!你怎麼一出來就找了工作?”

屈湘武說:“什麼工作?臨時性質的差事呢。”他接著將李學宗出於關心自己,讓他幹科技情報員的事說了一遍。

苟眯子說:“是好事,應當祝賀你,我要請你到家裏去吃一頓飯。”

屈湘武說:“不用了,你的心意我領了。”

苟眯子說:“聽老婆說,你幫我幹活連飯都沒吃就走了,今天你必須去,你不去就是看不起我。”

說著拖起屈湘武就走。

寒冬臘月,開發地的綠草都枯萎了。

葉梧桐的羊沒有青草吃,他就在家中喂精飼料。這都是飼料加工廠配製好了的粉狀品,羊愛吃。精料調上水就粘糊糊的,沾在山羊胡須上甩不掉。羊和葉梧桐關係密切,就伸著嘴在他褲子上磨蹭。弄得葉梧桐褲管整天髒兮兮的。

羊吃過料,精神飽滿。那隻被喚作“尚丙球”的公羊冷不丁地高高舉起前腿,趴在那隻叫二奶的母羊背上。動作迅速,準確無誤,一副嬉皮笑臉厚顏無恥的樣子。

葉梧桐就關上羊圈,說:“尚丙球,你慢慢日,給我日出點名堂來。”

羊的動作,勾起了葉梧桐的心事。他忍不住又朝孫素梅家後門望了望,那扇門關得鐵緊。葉梧桐不由嘀咕一句:“老子活得比羊還不如,羊還可以即時行樂,真他媽的……”說完,他懶洋洋地回到房裏,倒在床上喘氣。

直到天黑,葉梧桐被喚起來匆匆吃過晚飯,心中乏味,就去找屈湘武。

屈湘武在苟眯子家喝得醉醺醺的,由苟眯子一路護送回家。那苟眯子果然學會了喝酒不醉的良方,其實他比屈湘武喝的還要多。結果,苟眯子像沒喝酒一樣神態自若,屈湘武反而醉了。

剛一開始,屈湘武並不打算多喝,苟眯子一次又一次地給他敬酒,說:“難得我倆有一回患難之交啊。”

屈湘武隻好勉強應酬。

苟眯子又說,他今後還要上訪,即使不成功,哪怕是再進去呆上半年,也無所畏懼。我們沒有錯,沒有罪,這是尚丙球、左少德搞的鬼,我苟眯子死也不怕。

屈湘武說:“要找準時機,現在條件不成熟,如今他們人氣正旺,你沒見馬石鄉還是全縣的先進鄉,桂花村也是狠抓經濟建設的樣板村呢。”

苟眯子說:“賭博街的村民無田無地,有的揭不開鍋了,還樣板村?真他媽的放屁!左少德不顧大家死活,隻管自己發財,他黑了良心。”

苟眯子老婆不讓丈夫亂說,苟眯子偏要說:“他左少德花幾十萬元買挖掘機,錢從哪裏來的?他有多大能耐誰不知道?我們那年的救災款,八成是讓他吞下了。你想想:遭大旱的救災款要是拖到現在還不給桂花村,他左少德不會去追問嗎?尚丙球說撥給了村上,左少德說還在鄉上,這是怎麼一回事呀!”

他老婆怕苟眯子越說越遠,又要惹是生非,便有意岔開話題:“湘武,你是個好後生,別聽你哥這些了,我們說點別的吧,你找沒找對象?要不要我給你作媒人?”

苟眯子說:“人家早就有了,還等你來說媒?湘武是一邊讀書一邊談戀愛,兩不耽誤。”

“是誰?”

苟眯子說:“杜家的獨生女兒。”

他老婆說:“哦!我見過,叫文倩,長得真乖。”

這真是哪壺不開,偏要提哪壺。這些話如同一塊石頭入水,激起令人憂傷的漣漪。想起杜文倩一走就沒個音訊,屈湘武便開始喝悶酒了,酒一杯杯灌下去,人就醉了,忽地撲在餐桌上流著淚,喃喃地說:“杜文倩,你在……哪裏,怎麼能——能……”

屈湘武醉得東倒西歪,站立不穩。苟眯子見狀,搶過他的酒杯,給屈湘武衝了一杯藥茶,讓他醒酒。

屈湘武已經辨不出酒與茶的味道了,喝過藥茶之後,仍在說:“這杯酒味道不錯,好!比開始喝的還要好,請倒酒。”

苟眯子不敢讓他喝了,勸他吃一點東西之後,就用自行車送他回家。

屈湘武睡在床上,隻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派模糊。他閉上眼片刻就鼾聲大作。

葉梧桐走進他的臥室,伸手要搖醒屈湘武。

屈大媽說:“剛睡著,醉了。”

葉梧桐在他的床邊坐下,立刻聞到一股濃烈的酒氣。他靜靜地看著屈湘武的睡姿,本想找湘武聊聊天,散散心,今天看來已不可能了,便悄悄離去。

尚丙球整個下午都在左少德家商談來年的工作,從左少德的嘴裏意外地得知,屈湘武已經在農業科技示範指導委員會作科技情報員。尚丙球很詫異:沒給他判上三五年就放出來了,夠便宜他的了,這麼快就讓他有工作了?不由皺了皺眉頭,問左少德道:“誰同意的?你給他辦了手續沒有?”

左少德搖了搖頭說:“沒有,我們根本就不知道,也沒有誰來問過。”

尚丙球有些盛氣淩人地說:“他憑什麼藐視基層領導?用人的事至少也要在工作會上討論才能作出決定。”

左少德別有用心地說:“桂花村村委會沒有開這盞綠燈,我們廟小菩薩細,大概不值得打招呼吧。”

尚丙球越來越激動,說:“是誰的手伸得這麼長?伸到馬石鄉來了,居然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胡亂用人,連個招呼都不打?”

左少德說:“聽說是他的一個同學,在農業科技示範指導委員會辦公室工作,大概是由這人一手給操辦的。”

尚丙球眼裏都冒火了,吼道:“太不像話了!”

說完,立即坐到小輕騎上,準備回鄉政府去查問。不料,尚丙球還沒出桂花村,輕騎就熄火了。他反複試著發動了好幾次,輕騎不知什麼零件壞了,老是發不動。

天快黑了。尚丙球隻得叫上高桂先,讓他推著車去修理店,自己來到他家。

向春玲見尚鄉長來了,眉開眼笑地迎接。本來飯菜已弄好了,向春玲又忙著為尚丙球添幾道下酒的菜。

尚丙球坐在她家,立刻掏出手機,撥通副縣長吳由森的電話,向吳副縣長彙報了縣農業科技示範指導委員會招聘科技情報員用人不當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