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何海生又要南下打工了。
那裏有他一些修墓的石匠朋友,何海生人緣不錯,他還結識了不少五湖四海的人,臨走的時候興致頗高。
何海生走後不久,孫素梅日子過得平安。
春天的楊柳風一吹,四處一派祥和。桃樹開花了,蜜蜂嗡嗡叫,燕子成雙成對的飛,母貓常常叫春。公狗母狗一群群地追逐,為爭風吃醋而打架,撕咬得遍體鱗傷也再所不惜。
孫素梅驀然感到心中空蕩蕩的不安,她無所事事,很是寂寞難耐。
一連幾日,孫素梅輾轉無眠,悶得發慌。改天就去喚葉梧桐,想重溫舊情。
葉梧桐自從與屈湘武推心置腹地作了一次交談,很受啟發。冷戰過後,那份狂熱的愛日漸涼卻了。葉梧桐也漸漸看清楚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更看清楚了孫素梅的內心。他有夢回酒醒的感覺。孫素梅喚他時,葉梧桐顯得異常的平靜,問:“什麼事?”
孫素梅說:“有空來坐坐。”
葉梧桐不冷不熱地說:“我要放羊,沒得時間,哪有閑工夫串門。”說著趕出羊走了。
孫素梅知道葉梧桐在生自己的氣,都因為自己“需要他時,抱在懷中;不要他時,丟在河中”。孫素梅心情不好受,正尋思用什麼辦法叫葉梧桐回心轉意時,尹玉碧與鄒滿媳婦來了。
一進門她們都說好久沒同桌打牌了,在家也閑得無聊,說今天無論如何要摸一把麻將了。
三人聚在一起,還缺少一位。鄒滿媳婦與向春玲關係不錯,就主動去當說客,勸向春玲來助個興。
向春玲也覺得好久沒摸麻將了,很想玩一玩,隻是不願意到孫素梅家去。鄒滿媳婦當即就表示,叫她們都到向春玲家來。結果,孫素梅又不願上向春玲家,說隨便在哪裏打牌都行,就是不到她家去。
鄒滿媳婦與尹玉碧一商量,說幹脆到她鄒家去打。這麼一來,四人又聚到一起去了。
打了幾回麻將,關係漸漸融洽了。以後打牌的日子向春玲到孫素梅家,或者孫素梅上向春玲家也就不再計較了,似乎已經和好如初。
白天打牌使女人忘記了一切。孫素梅專心專意撲在牌桌上,男人在不在家就顯得不重要了。
到了晚上,孫素梅格外孤單,總覺得身邊缺少了一點什麼。
這夜,孫素梅讓孩子吃過飯後,催促他做完功課,給他洗臉洗腳,叫孩子先睡。自己則打開後院的門,望著葉梧桐的羊圈發愣。
經過一番思慮,孫素梅忍不住走過去看看葉梧桐的羊長得怎麼樣了。
燈光下,葉梧桐還在羊圈裏拌料,孫素梅沒話找話地問這問那。葉梧桐支支吾吾,不願和她多說話。
孫素梅主動靠近葉梧桐。
葉梧桐後退幾步,與孫素梅保持一定的距離。孫素梅有說不出的懊喪,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忽見那頭公羊前肢高高抬起,又趴到一頭母羊的背上去了,而且動作歡快。孫素梅看得心上一陣陣顫栗,雙眼直勾勾地看著葉梧桐。
葉梧桐臉紅了,都是這頭羊惹的騷。他想:這女人又要自己做好事了,可這好事我不想做了。掉到河裏沒被淹死,好不容易才爬上岸,如今又要下水,我不能再落入她的圈套了。
可羊的動作又讓年輕人不能自已,那顆不安分的心撲嗵撲嗵直跳,似乎頃刻就會從嘴裏蹦出來。
孫素梅將葉梧桐的表情看在眼裏。她抓住火候,走過去主動握著葉梧桐的手,不說話,撲閃著一雙渴求的眼神。
葉梧桐的手由她握住也不動彈,隨後就這麼讓她牽著自己走,像牽羊一樣,牽到那張久違了的後門邊。一閃身,兩人就進了房。
葉梧桐說:“這是最後一次了,下次你去找譚度五好了,我的寶貴青春都叫你糟蹋了。”
孫素梅的臉上火辣辣地燙人,她仍沒說話,滅了燈就撲在葉梧桐懷裏發抖……第二天,孫素梅尋思葉梧桐這人過了年長一歲,終於進步了。簡直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不是從前那樣要死要活,老是糾纏著要和自己正式結為夫妻了,他到底活得瀟灑起來了。這樣就好,以後可以安安心心與他來往,不再會有什麼後顧之憂,謝天謝地。
孫素梅心情一好轉,幹什麼事都信心百倍。她與尹玉碧、鄒滿媳婦、向春玲打麻將手風也順。這幾天,三人全輸了,孫素梅一個人贏了。這都要歸功於葉梧桐,因為獲得了他的精神補償。孫素梅拿著贏來的錢上街,給葉梧桐買了一套新衣服。
葉梧桐不要她的衣服。
孫素梅說:“我這是一番好意,倒貼著老本給你,你還不領情呀。”
夜裏,她與葉梧桐上床完事之後,孫素梅便親自將新衣服給他披上,像給自己孩子穿衣一樣細心地扣上紐扣。葉梧桐一看穿在自己身上挺合適,心想:自己一次次付出,得到的就是一套衣服,連一頭公豬每次的勞務費都不值,這算不了什麼,也就不再推辭。
屈湘武垂頭喪氣回到家,他不知要怨誰。想罵自己麼?憑心而論,已經晚了,似乎沒有什麼道理;罵尚丙球麼?自己還在他的陰影下過日子。
瘋婆婆見兒子回來後,十分高興,她以為兒子的事辦妥了。一見湘武滿麵愁容,便問:“你怎麼啦,工作的事搞好了麼?”
屈湘武一時不知怎麼回答娘,他怕娘受不了刺激,娘受苦太多了。她老人家好不容易高興了一些日子,倘若知道自己也和姐姐當民辦教師一樣,眼看快要煮熟的鴨子又飛了,娘還不知急成個什麼樣子。屈湘武掂量了好久,沒敢吱聲。
瘋婆婆望著兒子緊繃的臉,猜想沒什麼好消息。不由追問道:“你說話呀,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嘛?”
屈湘武佯裝笑臉,撒了一個謊說:“娘,我不想幹了,沒什麼意思。”
瘋婆婆吃驚地問:“為什麼呀?”
屈湘武說:“太累了,我整天四處奔波,娘一個人在家裏,粗活細活都得幹,我不放心。”
瘋婆婆火了,大聲說:“這是你奔前程的大事,你怎麼說丟就丟了,你對得起為你搭橋牽線的李學宗麼?娘不要你守著,娘什麼事都可以幹,你給我去把那份差事要回來,快去。”
屈湘武說:“媽!算了,我一時糊塗就辭掉了,不好意思再去求人家了。”
瘋婆婆不由分說地命令:“去找李學宗吧,認個錯,他還能不原諒你一時糊塗麼?”
屈湘武繼續捏造地說:“娘,我的水平低,能力差,幹這種事不適合,我自己幹不了,這是真的。”
瘋婆婆說:“你可以學呀,讓李學宗教你吧,天下哪有學不會的事?怎麼會幹不好的呢?”
屈湘武說:“媽,別說了,反正我不想幹了,你就讓我歇一會吧。”
瘋婆婆痛心地說:“每月能領那麼多工資,以後你到哪裏去找這樣的好事,我的個崽啊。”
屈湘武說:“媽,你別替我操心了,我一定要找更好的事幹。”
瘋婆婆說:“放著現成的事不幹,又去找?你怎麼這麼不聽勸告?”
娘急得唉聲歎氣,兒子辭了這份差事,她信以為真,就去找老秀才來勸兒子,希望能讓湘武回心轉意。
很快,老秀才來到屈家,一進門就直喚:“湘武,湘武嗬,你這是怎麼回事,說來聽聽,讓老伯給你拿拿主意。”
屈湘武隻說了四個字:“厄運當頭”。
不用往下說,老秀才頓時明白了,知道不是湘武自己辭職。老人家歎了一口氣,坐下來,很想聽聽事情的全過程。
屈湘武不願說出真相,他怕娘在旁邊聽了不好受,便在一張紙上寫著:尚丙球。然後亮給老秀才看。
老秀才看到那三個字之後,點點頭,心有靈犀一點通。他沉吟了片刻說:“湘武,要忍啊,這個‘忍’字嘛,頭上是一把帶刃的‘刀’,刀的下麵是一顆‘心’你知道嗎?該忍的要忍,就好比拿一把利刃戳自己的心一樣。”
屈湘武說:“老學究說的一點也不錯,能忍就不容易,如同割心頭肉。”
老秀才說:“不要緊,今後的日子還長,東方不亮西方亮。昔日越王勾踐,敗為吳虜,忍作夫差奴仆,以後臥薪嚐膽,東山再起,始有出頭之日。你還年輕,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吧。”
瘋婆婆不知道老秀才給兒子講了一些什麼。她滿抱希望地對他說:“老秀才,你給我勸勸湘武吧,我快被他急死了。”
老秀才說:“屈家嬸啊,湘武是個孝子哩,他有他的難處,也有他不去的理由,你別為他操心了,自古兒孫自有兒孫福,由他去吧。”
說完,老秀才就走了。
屈湘武辭了科技情報員的消息很快就以訛傳訛,傳遍了賭博街。人們和瘋婆婆一樣,不理解屈湘武為什麼撒手不幹了。
隻有老秀才和向春玲明白,老秀才謹言慎行不會亂說。向春玲也隻是私下幾個人才談論她所知道的內情,她很同情屈湘武,卻愛莫能助。畢竟尚丙球與她的關係特殊,她不想給這位情夫惹怨,大庭廣眾之中,向春玲不會插嘴。
隨後有人發現,接替屈湘武這份差事的是橋西村翠娥的弟弟。這自然是尚丙球一手給操辦的。
縣農業科技示範指導委員會接待馬石鄉新來的科技情報員之後,一視同仁也實行了三個月的試用期。翠娥的弟弟幹這份工作與屈湘武截然不同,他沒有屈湘武那麼吃苦耐勞,他隻是走馬觀花,每到一個村,就在村長家裏坐一坐,問問情況,聊聊天。然後在村長家吃上一頓飯就走了。一個月下來,他沒有什麼實際的彙報材料。
李學宗對這人大不滿意。便向主任說:“用這樣的人來幹科技情報聯絡工作,是聾子的耳朵,一個擺設而已。”
主任說:“再看他一段時間吧,也許以後會有所長進,你多多指導他,這是馬石鄉尚鄉長精心挑選的人,我們不好為這事把關係搞得複雜。”
李學宗很無奈,隻得靜觀其變。
每次這裏召開科技情報員工作交流會,其他鄉鎮的人都能談出一點東西來,而翠娥的弟弟總是說一些官樣套話,全沒有實質性的內容。
李學宗沒給他好臉色。說:“我們是業務部門,是要紮紮實實辦具體事的,工作不能飄浮,像你這樣下去怎麼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