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尚丙球這天格外開心，帶著鄉裏的幾個人，一路談笑風生地來到桂花村，找到了左少德，又傳來了譚度五。尚丙球假惺惺地說：“大家曉得啵？左村長這裏辦起了礦泉水公司哩，讓我們一同去參觀參觀吧。”
眾人一齊隨聲附和，說要去看看。
左少德說：“別提了，這都是屈家那小子瞎胡鬧折騰的，最近產品質量出了問題，被查封了。”
尚丙球裝得挺像一回事，說：“這就是你左村長的不對了，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向鄉政府報告呢？或許，我們還能來協調處理善後工作嘛。”
左少德說：“這家夥活該，告我們的狀，還一心拆老子的台，就是跪在我麵前，老子也不會為他說話。”
尚丙球說：“不對不對，你怎麼能用這種態度對待村裏的新生事物呢？要滿腔熱情嘛，人家告狀歸告狀，我們該關心的還是要關心啊。”
眾人都點頭，說尚鄉長說得有理，能寬宏大度，真不愧是傑出的好領導。
左少德滿腹狐疑地看著尚丙球，暗自思忖：這是怎麼啦？當初你尚丙球來查礦泉水公司用人名單時，不是一門心思要卡人家脖子麼？今天怎麼又換上了一副麵孔了？怎麼像春日的臉說變就變了？真叫人捉摸不透了……正當左少德陷入茫然不知所措時，尚丙球看在眼裏，擔心這憨子會說出露餡的話來，便幹笑著打出一串假哈哈，將話題引開。問譚度五：“公路修得怎麼樣了？今年要保證通車啊。”
譚度五說：“尚鄉長交待的任務，哪裏敢不按時完成呢？現在隻有一點掃尾工程了，年底通車沒問題。”
說著，尚丙球一行人就去視察公路。一邊走，尚丙球一邊交待說：“譚老板，這可是要按省規二級公路標準驗收的，你別不顧質量啦。”
譚度五說：“尚鄉長放心，我要是不顧質量豈不是砸了自己的飯碗？”
尚丙球又環顧左右而言他，說：“最近怎麼樣了？你譚老板的情人弄到手了沒有？”
譚度五臉色很不自然地訕笑著說：“我是個正人君子，最怕上錯了床，沒有，什麼都沒有。
”尚丙球笑了笑，說：“別謙虛了，你這種有成就的男人，找幾個女人，這很正常嘛，你怕什麼？”
譚度五說：“找不著哩，這是沒辦法的事。”
尚丙球春風得意地說：“如今流行：一等男人家外有家，二等男人家外有花，三等男人賺錢不會花，四等男人下班就回家，五等男人回家碰上她的他。哈哈，你譚老板算第幾等？”
譚度五掩飾說：“四等，收工就回家的那種。”
尚丙球說：“我看不對，你是二等，家外有花。”
很多人都知道尚丙球自己才真正算得上二等，高桂先這類人便是五等，回家常常碰上她的他，隻是沒人敢當麵說破。於是大家跟著起哄，取笑譚度五一番。
左少德心眼實，說：“隻可惜譚老板買的女式皮鞋被老婆扔到火堆裏去了。”
眾人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一個個捧腹大笑。
尚丙球說：“嗨，我說老左啊，君子不道真言嘛，你怎麼揭人家老底呢？”
不一刻，就到了新修的公路上。尚丙球與眾人認真地檢查了路麵，指指點點，說哪些地方要這樣搞，哪些地方又要那樣搞，說得頭頭是道。譚度五點頭如搗蒜，一一記在心上。
看過了公路，尚丙球又提出要去參觀那礦泉水公司，讓左少德帶路。
左少德不明白今天尚鄉長怎麼對礦泉水公司這麼感興趣。老實說，自從屈湘武在那裏辦了這個公司，左少德心裏很不服氣，他至今沒上過桂花山。一見尚丙球提出要去看看，左少德不好拒絕，隻得領著眾人一齊朝桂花山走去。
桂花山大樹參天，一派蒼翠，濃蔭下涼氣蕭蕭，針肌砭骨，吸一口山中新鮮空氣，格外舒爽。尚丙球拍著一株株足有水桶粗的大樹，感歎不已。他馬上聯想到鄉政府財政狀況不好，這批林木已經成材，可以砍伐變賣，以充實鄉財政的不足。尚丙球知道砍伐森林要報請林業部門批準，手續也麻煩，還要上交砍伐費。他見譚度五在一旁，忽地想出了一個點子。就對譚度五說：“譚老板，你看，這地方好做什麼？”
譚度五想了想，一時猜不透尚鄉長的用意，便說：“大概好休閑吧。”
尚丙球說：“休閑當然不錯，總得有地方住啊。”
譚度五說：“最好建幾棟別墅。”
尚丙球說：“對，對呀，你說到我心坎裏去了，就在這地方搞開發，建一批別墅，這可是好項目啊。”
鄉政府隨同來的人都附和著說：“尚鄉長真不愧是開拓創新的領頭人，全心全意想著開發事業。”
尚丙球想到隻要能開發桂花山，就不愁砍一批樹是個難事了，樹砍了可以變錢，別墅建好了也可以引進資金，填補鄉政府收入，這是一舉兩得的事，何樂而不為呢？
尚丙球特別興奮，大手一揮，說：“繞山修高中低三條盤山公路，讓小轎車能開進來，然後叫別人來投資，建三梯別墅，好地方咧，有人買咧。住慣了城市的人都想找個安靜處、空氣質量好的地方作度假村，這地方就叫‘桂花山莊’好了。”
左少德在一旁聽了卻一言不發，他想到的是：桂花村隻有這點家業了，眼看就要被占去，他那顆農民的心在隱隱作痛。說到底，左少德舍不得毀了這片林子，但又不敢在尚丙球麵前提出不同意見。
尚丙球似乎看出了左少德的心思。說：“左村長，怎麼樣？你樂意嗎？”
左少德猶豫了好久才說：“尚鄉長，桂花村就這點值錢的東西了。”
尚丙球說：“別舍不得，你呀，還是一個小農經濟思想在作怪，要有不斷開拓進取的精神嘛。到時候，我們鄉村兩級聯合開發，有你吃的，你還愁什麼？”
左少德還想說什麼，譚度五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左村長趕快表態。
左少德忙改口說：“尚鄉長想得周到，我們下級服從上級，沒說的。”
於是，尚丙球當即拍板，就這麼定下來了，由鄉政府向縣政府寫出報告，等批示過後，修高中低三條公路，成立“桂花山莊房地產開發公司”，讓譚度五負責。一見自己又將攬到業務，譚度五高興得像個孩子，圍著尚丙球身前身後轉。
尚丙球興致勃勃領著眾人在山上繞了一圈，就來到了屈湘武的礦泉水公司。一見鐵門緊鎖，尚丙球在門外探頭探腦看了一會，又對左少德作出指示。說：“這門老關著不行，別占了茅坑不拉屎，他們辦不下去了，你左村長另外物色人選，接管過來嘛。”
左少德說：“接管容易，就是企業的債務底子不清楚，不好接管。”
尚丙球說：“等著，看著吧，或許會有眉目的。”
大夥又熱烈地談論了一番，就隨尚丙球下山了。
屈湘武的身體剛剛有所好轉，就去找工商局的負責人，要求讓礦泉水公司重新開業。經過一連幾天的商談，他們也說這事鄉政府插手了，最好召開聯席會議，共同通一通氣才好辦。
如今這些人辦事，總是像打排球一樣推來推去的，屈湘武很無奈，打算去找其他部門一同來協調。他剛剛走出工商局的大門，就碰上了尹玉碧朝這裏走來。
尹玉碧見了屈湘武，說：“我這些天都在跑衛生、消費者協會等地方，聽說你病了，也沒來得及看你。”
屈湘武說：“病好了，沒事。”
尹玉碧拉過他說：“湘武，我們是被人家坑了。”她揚了揚手中幾十份檢驗單，接著說：“從所有的商家抽樣化驗結果，都是合格產品，就僅此一例不合格，我也付了索賠款，從那裏帶回不合格產品，發現有假，人家用舊瓶灌了髒水，嫁禍於我們。”
屈湘武頓時氣得眼冒金星，罵道：“是哪個家夥這麼缺德，居然用這種卑鄙下流的手段，我非要把這家夥告上法庭不可。”
尹玉碧說：“湘武，我打聽到了，這人叫劉夢巧，自己開了商店，她和我們村的向春玲一樣，明白嗎？”
屈湘武揪著自己的頭發說：“我一猜就知道又是尚丙球在搗鬼，果然是，我不能再忍讓了，非告他不可，他是什麼鄉長，簡直是流氓地痞。”
尹玉碧說：“我也想要狀告這黑後台，我把劉夢巧的事調查清楚之後，就分別給技術監督局、衛生防疫站、消費者協會的人都說了。”
屈湘武轉念一想，冷靜地說：“要告也隻能告劉夢巧啊，她要是不供出尚丙球與這事有什麼牽連，我們沒有證據。”
尹玉碧說：“尚丙球把我們害苦了，這狗日的，不告他，太便宜他了。”
屈湘武說：“法庭上是講究舉證的，推斷和猜想不能定案，否則是誣告，判我們敗訴呢。”
尹玉碧說：“那我們怎麼辦？”
屈湘武歎了一口氣，低頭就想起了老秀才說過關於那個“忍”字的解釋。便說：“再忍一忍吧。”
尹玉碧說：“我不能容忍了，這次你別出麵，好歹都由我來上訴。”
屈湘武說：“打官司要花精力呀，就算告贏了劉夢巧，又能值幾何呢？”
尹玉碧說：“誰叫她這麼無恥。”
屈湘武說：“你先別激動，還是集中精力辦企業的事，抓緊讓公司盡快恢複生產吧。”
於是，兩人轉身來到工商局，找到這裏的領導人，呈上幾十份礦泉水合格檢測單，尹玉碧將劉夢巧作弊的事說了一遍，要求恢複生產。
工商局的分管負責人為了慎重起見，打電話向衛生、技術監督等部門詢問了實情之後，考慮再三，決定叫屈湘武寫一份申請報告，讓各個相關部門簽字，他們才能交還經營許可證。並說他們馬上著手調查，將對劉夢巧作出相應的處罰。
屈湘武與尹玉碧回來後，立刻寫了申請報告。經過一趟又一趟的奔跑、協商，兩人的嘴皮子都快磨穿了。為了曲線救企業，不惜花錢請客、送禮，才討回了企業所有的證件。又四處打點，才讓每處經銷商家封存的產品解禁重新投入市場。
停業二十來天的桂花山礦泉水公司終於撥開迷霧，重見青天了。
投產前夕，尹玉碧麵色蠟黃，精神怠倦地對屈湘武說：“我想歇兩天。”
屈湘武說：“就要投入正常生產了，你為什麼這時候提出休假，車間離不開你呀。”
尹玉碧說：“我很累，身上有點不舒服。”
屈湘武知道尹玉碧一直沒休息，天天在為公司奔跑，一門心思撲在企業上，這次多虧她才澄清了事實。當初以為質量上出了問題，是自己錯怪了她。屈湘武有些內疚地說：“尹大姐，是我當初不該對你發那麼大的火，事實上你是無辜的，你受委屈了，我向你道歉。”
尹玉碧說：“湘武，看你想到哪裏去了，我怎麼會計較這些呢？再說，你當時也是急的。”
屈湘武說：“你能諒解我就別休假了吧。”
尹玉碧說：“我真的要料理一下自己的事了。”
屈湘武不依，說：“你如果不抱怨我的話，就不應該在這個關鍵時刻請假。”
尹玉碧哀求了好久，見一時與屈湘武講不清楚，她羞紅著臉沉思片刻，想到自己一心為公司辦事，有些話如今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便索性抖開了。說：“湘武，我實話對你說，我患上了婦科病，為了求人辦事，我把自己都賣了，陪人上過床，你可別笑話我。我……啊……對不起丈夫和孩子，我都成什麼人了，嗚嗚……”
說著，她蹲在地上失聲痛哭起來。
屈湘武驚得目瞪口呆，心上涼透了，良久才說：“是哪個家夥這麼沒人性，簡直畜牲不如！
”尹玉碧抹了一把淚水說：“我把你當做親弟弟，湘武，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你要為我保密。
”屈湘武起誓說：“我要是說給另一個人知道，天打雷劈！”
尹玉碧說：“湘武，我算是對得起公司的。”
屈湘武眼裏含著一泡悲憤的淚水，說：“你是純潔的、高尚的，你為我們公司豁出去了，你是我敬重的好姐姐。”屈湘武狠狠捶打著自己的腦袋，又說：“都是我連累了你啊，你快上醫院吧，一定要治好為止，用最好的藥，別怕花了錢，所有的費用由公司報銷。”
礦泉水公司的員工們上班後，小區一派歡呼，這裏的人又重新看到了日子裏充滿希望。
尹玉碧沒來上班，屈湘武一邊管銷售，一邊管生產。他沒讓人接替尹玉碧的工作，他不放心，就自己兼顧了。
員工們都很敬業，生產量與日俱增。
由於遭受查封，產品的信譽受到影響，礦泉水銷售遠沒有開始時那麼火爆，這是最讓屈湘武頭痛的事。
馬石鄉鄉政府開發建設“桂花山莊”的報告送到縣政府，經過尚丙球與主管副縣長吳由森一勾通，很快就批下來了。
譚度五立刻著手加寬那條通向桂花山的機耕道。開始時，人們都覺得譚度五在做好事，路麵加寬後，汽車可以直接開進礦泉水公司，降低了產品的運輸成本。隨後，人們就見入山口處搭起了一座彩門，上麵懸著“桂花山莊”幾個大字，兩邊的條幅上寫著：開發桂花山，造福子孫萬代；抓住機遇，開拓創新等等。小區的人立刻明白過來，桂花山又將大興土木了。
到了施工慶典這天，沿公路插滿了彩旗，鑼鼓喧天，管樂齊鳴，鞭炮聲經久不息。幾輛小轎車緩緩駛來，副縣長吳由森，鄉長尚丙球親臨現場，並作了激情洋溢的發言。
典禮完畢，歡快的進行曲中，推土機上插著紅旗，排成隊開進山裏來了，走在最後的是左少德的挖掘機。那場麵真夠壯觀，就像一支裝甲部隊所向無敵地攻克了一個城堡。
第二天，參天大樹被砍倒不少，木材一車車運走之後，接著就開山炸石，炮聲隆隆，此起彼伏。不久，高中低三條盤山公路便露出了雛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