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場並沒有維持太久,昭風靜靜地站著,當他以為無人挑戰的時候,一柄小巧的單刀破空飛來,發出嗚嗚的風響。昭風盯著那柄刀,麵色不變,連手指頭也未動一下。單刀貼近他的胸口時,有人忍不住驚叫起來,卻見它輕輕一個回旋,向西南角飛回。眾人眼前一花,但見一個人影快速掠入場中,淩空扣住單刀,又穩穩落在地上。
康怡看清那人麵貌,心中不樂,低聲道:“姓袁的在玩什麼把戲,他不是輸給潘希白了,怎地還好意思上場?”康柔道:“你沒聽清楚,白公子是說,或者實力超越潘希白,或者誠心印證武道。兩者占其一,那便夠了。”康怡撇了撇嘴,道:“誠心?又不能挖出來瞧瞧,誰知道他是誠心呢,還是假意?”康柔橫了她一眼,道:“莫非挖了出來,你就懂得辨識不成?”
康怡還待分說,隻見昭風抱拳道:“袁兄。”袁鑄仁道:“廢話不多說了,我來是為了和你打一架,要痛痛快快的。他奶奶的,想起來便一肚子悶氣,那天我被潘希白這廝打得全身脫力,白白錯過了一場好戲,這兩天看這些人和你打,又太不過癮。”昭風笑道:“既是如此,請出招。”袁鑄仁反手取出另一柄單刀,正待出手,忽又神色凝重,道:“醜話說在前頭,我這一對鴛鴦雙刀是新鑄的,來之不易,你可不能光圖痛快,毀了它們。”
昭風笑道:“如袁兄所願。”
康怡叫道:“袁鑄仁,你有完沒完?又說不說廢話,又嘰裏咕嚕的說個不停。”袁鑄仁向她看去,臉色一紅,道:“姑娘教訓的是。”雙手一張,鴛鴦雙刀激射而出,一在前,一在後。
他當日躺在地上,看是無法看的,卻能聽得見。潘希白對付他的一路參合刀法,昭風隻看過一遍,便輕易化解。這般說來,他的雙手刀法也被昭風看過,相信使出來也白費氣力,是以一上手就施展控鶴功,淩空馭刀。這一門刀法神鬼莫測,沒有固定的招數,重在使刀者的天份,隨心所欲,任意所之。但教敵人擋無可擋,架無可架,什麼近柄處刀刃、刀尖、中邊……全無分別,一旦雙刀脫手,無一處不是擊敵之鋒,無一式不是擊敵之招,自身卻無一招防守。
昭風心中比任何人都來得清楚,因為“先發製人”的武學奧義,也是一樣的道理,攻敵之不得不守,自己當然不用守了。
昭風有心試一試精神密法和武功的相通之處,當日修習風印法訣時,經康柔一語提醒,憑著十二分的武學敏感,他一直念念不忘,後來借雨印法訣在浪濤中修練內力,大有成效,也讓他領悟不少。這時雙刀飆射近前,他屈指一一彈開。袁鑄仁收回雙刀,又一次脫手急射。昭風晶瑩修長的雙手魔術一般跳起,幻出千姿百態的風之手印,變化無窮。
精神之力融入其間,手印中又貫注和氣,每一式手印都像一顆石子透進平湖,激起一圈一圈的波紋。在眾人的眼中,空氣似乎成了有質的流體,以昭風為本源,向四麵擴散,一個波紋,又一個波紋,或平展,或豎放,或斜散,有陽光鋪灑在上麵,波光粼粼,昭風也似成了虛幻透明的靈體,迷離於一層煙霧之中。
鴛鴦雙刀懸空盤舞,好似無處不在的微風,時而輕靈,時而跌宕,頑皮地吹起似真似幻的漣漪。袁鑄仁一臉愕然,他驚呆了,自出道以來,他曆經大小數百次拚殺比鬥,身上落得累累傷痕,見慣了各種險惡場麵,經受了各樣的詭異之事,可從未見過眼前的瑰麗景象。他操縱著雙刀,卻不知目標在哪裏,隻一刀接一刀揮出,機械地攻擊那晶亮的流體。
除了多出一些鼓動的水紋,他什麼也辦不到。
往常一施展出脫手刀法,他的感覺便十倍的靈敏,腦筋轉的飛快,雙目烏黑發亮,炯炯有神,尋找著敵人身周的破綻,雙刀按照他的心意,揮灑出不拘一格的刀法,天道般自然。但現在呢,他感到他的思維有點停滯了,目光出神地落在美麗的湖麵上,多美的水紋啊,他的刀變得更輕緩了,精心地雕刻水一樣的溫柔,不由自主的沉醉。
這是在幹什麼!
心裏的最後一道防線在大聲喝問,他驀地驚醒了,這是在比武較量啊,殺氣呢,衝冠的殺氣去哪裏了?他憤怒了,他運足內力,鼓湧起彭湃的氣勢,他指揮著雙刀,狠命地衝向那美麗的陷阱,他要撕碎一切美麗虛幻的外表。
一刀,又是一刀,不停地衝擊,不停地砍削……水紋越來越多,越來越密,場地中央的空氣整體扭曲了,明暗流轉,散射出一汪破碎的痕跡。
昭風心中暗讚,袁鑄仁的心靈頑強堅毅,隻差一點,便足以消磨他的鬥誌,可惜差了那麼一點。
他雙手回歸,暗結風印之勢,低喝一聲:“風!”
沉悶的炸裂聲仿佛在眾人心中響起,在那一瞬間,他們失魂落魄,宛如失去了一件值得永久珍惜的東西。
平湖掀起衝天巨浪,一下子裹住了鴛鴦雙刀,結成一個碩大的明珠。昭風在虛無中現出身形,他右手虛抓成圓,和氣從手心流出,緊緊牽住明珠,使它頓在半空之中,滴溜溜轉個不停。袁鑄仁瞪著雙刀,雙手五指箕張,他不知是怎麼一回事,鴛鴦雙刀的周圍有一團實質的氣流,切斷了他和雙刀之間的聯係。他大喝一聲,內力狂湧而出,想要控住那一團氣流,奪回雙刀。
明珠顫了一顫。
昭風微微一笑,左手袍袖揮出,一股勁風撞向袁鑄仁。袁鑄仁呼吸一窒,鼓足全力,雙掌推了出去,轟的一聲大響,他朝後退了幾步,眼睜睜看著雙刀飛往昭風的右手,心中大恨,他心裏清楚,若不是一開始平白耗費了大部分功力,絕不會被昭風一袖揮退。
昭風右手合攏,一拳擊出,鴛鴦雙刀四周的氣流散盡,當空一個盤旋,返向袁鑄仁飛去,又發出嗚嗚的風響。袁鑄仁麵色慎重,聚起殘餘的真氣,緩緩向雙刀抓去。這一下不得不發,單看雙刀的來勢,勁道威猛,以他目前的狀態,接之非死即傷,但兵刃是他的,關乎武者的顏麵,即使明知接不得,也非接不可。
雙刀眨眼飛到眼前,突然風響一息,向下落去。袁鑄仁來不及多想,輕輕一個抄手,撈住雙刀,心中又驚又喜。他外表木呐,內裏卻一點不笨,哪還想不到是昭風手下留情,有意保存他的顏麵?在場的除了幾位高手,大都看不清個中玄妙,前麵的玄奇水紋不提,眾人最後隻看到雙刀來回飛了一趟,雙方不分勝負。
袁鑄仁哈哈一笑,道:“我早知打不過你,隻沒想到會輸得這麼快,你勝別人不費一分力氣,勝我也是不費一分力氣,哈,真他奶奶的。”想了想,又道:“你用的是哪一派武功?玄乎的緊,我不隻沒見過,聽也沒聽說過。”
昭風心想這事說來麻煩,幹脆一股腦都說是自己創的,館主那邊問起來,也有個說法。他向袁鑄仁說道:“我若說是自創的,你信不信?”袁鑄仁道:“信,當然信,我想也是這樣。”忽地一拍腦袋,叫道:“我發現鴛鴦刀法有一些缺陷,等我想明白了,再來找你打過。”說罷看了康怡一眼,衝天而去。
有人早猜到他是袁家的大公子,聽到他親口說出“鴛鴦刀法”四字後,再無懷疑,一時間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傳言就是傳言,即便千真萬確,它依然是傳言,比不上赤裸裸的事實。
袁鑄仁是誰呀?夢火國東南第一武林世家的大公子,煙紅城中的傳奇人物,你可以不認得他本人,卻不可以不認得他的雙刀。他十二歲出道,以家傳的雙手刀法擊敗黃蜂盜匪團的首領,十五歲習得控鶴功,從而練就袁家的嫡傳絕技,鴛鴦刀法。自那以後,一十二年來,他橫掃北域江湖,除盜罰惡,曆經大大小小的廝殺比鬥數百次,夢火國東南地區年輕一輩中,無一人是其抗手。
這樣的一個傳奇人物,親口承認昭風勝過他,而且勝得不費一分力氣,試問有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抑或長著一副鐵打的臉皮,膽敢繼續上場挑戰?也不消等到日落西山,眾人便逐次散了,奉天別院鬧騰了十幾天,此時總算得了個清淨。
昭風去探望黃英,隻見他傷口已經敷過藥,臉色極其蒼白,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黃英眼神空洞洞的,似乎滿懷心事,看到昭風進來,方才恢複了一點生氣。昭風知他擔心什麼,說道:“黃兄,你無須憂慮,年教席不過是館中的一名教席,無權逐你出館。我聽說,貴館館主白介甫素有公正之名,相信會妥善處理此事,隻要他不親口下令,你還是青龍武館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