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終還是答應林之月和她一起去見嵇子嶽。她拉我去的理由是覺得與嵇子嶽的見麵充滿著矛盾、不確定,所以心裏發慌,想要一個人陪。我覺得林之月對我實在太殘忍,明知道我愛她,卻要我眼睜睜地看著她與另一個男人演繹故事而束手無策。但愛一個人有時就是會頭腦發昏,有種要為她生為她死的豪邁,全然不顧自己有多痛,好像這種痛隻是痛快淋漓的痛,是痛並快樂著,而不是痛並刻骨著。
嵇子嶽的家在輞川,從長安到輞川估計快半天的路程,那一帶住著不少文人,王維也在那裏。因為是冬春之交,一路風景雖有些荒涼,但也透出些許的綠色,顯出一點勃勃生機。這是我第一次和林之月單獨同行,按理應是滿心歡喜,但兩個人都憂心忡忡沉默寡言,不同的是,林之月是不知如何取舍的憂心,而我是林之月離我越行越遠的憂心。盡管如此,我還是很不合時宜地問了林之月一些她與唐之月進展到何種程度的問題,比如是否吻過,林之月一概不答。於是我斷定二人吻了。因為如果沒吻過,回答必定理直氣壯,既然不答,關係就非同小可,林之月既然可以為了還債吻我,沒有理由麵對一個自己喜歡的人而無動於衷,之所以要見嵇子嶽,十有八九是想對這事做個了斷,我覺得這個從未謀麵的嵇先生隻怕也是凶多吉少。
臨近輞川,頗覺得有些江南風味,輞水悄然寂寥地從大片的田野之中流過,一直穿過對峙的兩山,山中有嫋嫋的炊煙,讓人想起王維那句詩:“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林之月拿出嵇子嶽繪製給她的地圖,我們按圖索驥,沿著山中小徑而上。路上銀杏樹漸漸多了起來,枝頭還掛著尚未脫落的最後幾片黃葉,而新的嫩芽卻已在悄然生長。回望穀中,偶現幾處露出簷角的房屋,估摸著裏麵也住著一代隱士。行到半山,見到右前方的一片空地上立著幾處石雕,那些石雕似是而非,很有太姥山上石雕的風格。我心裏一緊,朝林之月望去,林之月盯著石雕眉頭緊鎖,但隨之又露出微微一喜的神情。空地的後麵是片杏林,我們沿著林中小徑穿過杏林,豁然開朗,一座庭院宛若一粒閑子不經意地掉在了這群山之間,庭院外牆布滿了藤狀的根係,想象得出當春夏來臨的時候,外牆一定是綠葉繁茂,花團錦簇。
林之月見到這院子,明顯得有些呼吸急促,我強顏歡笑地問道:“怎麼,緊張了?”
林之月點了點頭:“豈止緊張,還有些害怕。要不我們回去吧。”
“走了大半天,到門口反倒要回去,難道你一輩子不見嵇子嶽?倒是我該走了。”
“不要!”林之月忽然抓住我的手,“陪我,一直陪我見完嵇子嶽,好嗎?”
林之月的手仿佛溫玉,讓我不由地心猿意馬,但我知道此時的拉手根本沒有感情因素在裏麵,完全是一個女人覺得無助時自然而然的反應。“可是我在這有用嗎?你們談你們的事,我在一邊又幫不上什麼,反倒礙手礙腳了。”
“我不管,反正你就要在。”林之月一副吃定我的表情。
“唉,不管什麼時候,我好像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我很無奈。
林之月莞爾一笑:“誰讓你是我的唐哥哥。”
我苦笑道:“情人沒做成,變成了哥哥,還要幫妹妹找情人,人生之最悲啊!”
林之月哈哈笑了出來,神情輕鬆了許多:“你對我的好,我都記著。”
“記著又怎樣,什麼也得不到。”
“難道,喜歡一個人就一定要有回報嗎?”
我無言以對,可心裏想的卻是難道喜歡一個人就一定要被傷害嗎?敲過門後,童子出來,林之月報上家門,童子讓我們稍等片刻,他進去稟報。我開玩笑說別稟報了,未來的女主人來了。林之月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童子嘻嘻笑著跑開了。山裏的空氣很好,雖還有些清冷,但已經透出點草木的芳香。我對林之月說,此地不錯,可以久居。林之月反問我什麼意思?正說話間,就聽著裏麵一重一輕的腳步由遠及近,不用說,一定是嵇子嶽隨著童子一起出來了。林之月呼吸再次急促起來,我也跟著急促起來,我不知出來的嵇子嶽是什麼樣子,雖說一路上覺得嵇子嶽勝算很低,但結果馬上要公布時,還是忍不住心怦怦直跳。
“之月,之月,真的是你嗎?”人未到,聲先到,從急切的語氣中聽得出說話人急不可待的心情。一會兒,一個衣著華麗的男子出現在門口,長相清臒,但神情僵硬,缺少生氣。林之月呆呆地看著嵇子嶽,似乎被鎮住了,一步沒動,隻是在嘴裏喃喃說著:“是我,是我。”
我可以想象出林之月此刻的心情,二人鴻燕傳情多年,如今終於見到廬山真麵目,一定是百感交集,千言萬語、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不過就這一眼,我對嵇子嶽放心了,覺得他比唐之月大大不如。唐之月出場時,光彩照人,讓人眼前一亮,那種驕傲、氣定神閑學都學不來。而這個嵇子嶽明顯不夠鎮定,急吼吼的,氣質上先輸了一籌,而且臉色十分蒼白,身子骨肯定也比不過那個唐之月。
嵇子嶽來到我們麵前,並沒看我一眼,而是旁若無人地牽過林之月的手,一反剛才出來的急忙樣,直勾勾地看了林之月半晌,輕聲說道:“你終於來了,我終於等到你了。”
林之月緋紅著臉,回避著嵇子嶽熱辣的眼神,低頭輕輕“嗯”了一聲。
“我想得你好苦,你想我嗎?”嵇子嶽問。
我一口血差點沒噴出來,看來我先前的判斷有誤,這嵇子嶽也不是省油的燈,一上來就這麼赤裸裸的,完全無視我的存在。而且講著這些讓人聽著耳熱的情話一點也不難為情,臉色依然蒼白,紅也沒紅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