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莊子看來,人間世是荒謬,那麼人在現實中應該如何生存?莊子並非像某些觀點所認為的那樣,主張逃遁現實。實際上,莊子對於現實荒謬性的揭示,其目的就是試圖為人在現實生活中的生存提供出路。
在荒謬的人間世之中,人應當如何生存?莊子認為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形莫若就,心莫若和”(《人間世》),亦即處身於荒謬的人間世之中,你的行為必須要順從這個現實世界,但是你的內心要保持平和。這是莊子在對顏闔困境的解決之中,借蘧伯玉之口表達的:
戒之慎之,正女身也哉!形莫若就,心莫若和。雖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形就而入,且為顛為滅,為崩為蹶。心和而出,且為聲為名,為妖為孽。彼且為嬰兒,亦與之為嬰兒;彼且為無町畦,亦與之為無町畦;彼且為無崖,亦與之為無崖。達之,入於無疵。(《人間世》)
在蘧伯玉看來,麵對衛靈公太子這樣一個“天殺”的儲君的時候,必須要警惕,要謹慎,而且要端正自己!表麵上不如順從依就以示親近,內心裏不如順其秉性暗暗疏導。即使這樣,這兩種態度仍有隱患。親附他不要關係過密,疏導他不要心意太露。外表親附到關係過密,會招致顛仆毀滅,招致崩潰失敗。內心順性疏導顯得太露,將被認為是為了名聲,也會招致禍害。他如果像個天真的孩子一樣,你也姑且跟他一樣像個無知無識的孩子;他如果同你不分界線,那你也就跟他不分界線。他如果跟你無拘無束,那麼你也姑且跟他一樣無拘無束。慢慢地將他思想疏通引入正軌,便可進一步達到沒有過錯的地步。“形莫若就,心莫若和”,這是莊子所設計的在現實世界中生存的方法,用另外的表述就是“不遣是非以與世俗處”(《天下》),或者《養生主》中所說的,“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緣督以為經,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親,可以盡年”,實際上,在這裏莊子強調的是要人因順自然,唯有如此,人才能夠在荒謬中求得生存。不遣是非也不是沒有是非觀念,而是不與世俗斤斤計較於是非得失,“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人間世》),“處乎材與不材之間”(《山木》),這不是一種消極的舉措,而是為了讓人能夠在荒謬的現實中得到安頓的一種權宜之計,其中包含著對於現實生活的深深無奈和對於世人的深切的情感,而並非像通常所說的逃遁。但是,如何才能夠做到形就心和呢?形就是比較容易達到的,關鍵在於如何心和?而心和,實際上就是保持內心的虛靜,一無所執,沒有了世俗所謂的是非善惡種種標準,沒有了對世俗的製度規範的執著,唯有這樣,才能夠處變不驚。這實際上就是《人間世》中所講的“心齋”:
顏回曰:“吾無以進矣,敢問其方。”仲尼曰:“齋,吾將語若!有心而為之,其易邪?易之者,暤天不宜。”顏回曰:“回之家貧,唯不飲酒不茹葷者數月矣。如此,則可以為齋乎?”曰:“是祭祀之齋,非心齋也。”回曰:“敢問心齋。”仲尼曰:“若一誌,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於耳,心止於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人間世》)
“心齋”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齋”,實際上是心的一種修煉功夫,它要求人必須摒除雜念,專一心思,不用耳朵去聽而用心去領悟,不用心去領悟而用凝寂虛無的意境去感應。耳的功用僅隻在於聆聽,心的功用僅隻在於跟外界事物交合。凝寂虛無的心境才是虛弱柔順而能應待宇宙萬物的,隻有大道才能彙集於凝寂虛無的心境。虛無空明的心境就叫做“心齋”。簡而言之,就是由耳而心至氣,最後達到內心無所偏執、恬淡虛無的一種境界。人要是達到了這種境界,其所產生的效果也是非常明顯的:
顏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實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謂虛乎?”夫子曰:“盡矣。吾語若!若能入遊其樊而無感其名,入則鳴,不入則止。無門無毒,一宅而寓於不得已,則幾矣。絕跡易,無行地難。為人使易以偽,為天使難以偽。聞以有翼飛者矣,未聞以無翼飛者也;聞以有知知者矣,未聞以無知知者也。瞻彼闋者,虛室生白,吉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謂坐馳,夫徇耳目內通而外於心知,鬼神將來舍,而況人乎!是萬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紐也,伏戲幾蘧之所行終,而況散焉者乎!”(《人間世》)
在這種境界之下,人心虛無空靈,對外界一無所執,順世而化,這樣,就不再會為世間的一切束縛所拖累,人自然能夠在荒謬的世界中保存自己的生命。
當然,這隻是莊子對於荒謬世間處理的第一個層麵,它隻是為了滿足人在現實世界中生活的需要。對於莊子來說,最終解決荒謬的辦法在於用道消除現實生活中的種種限製,達到逍遙遊的精神境界,“若夫乘天地之正,而禦六氣之辯,以遊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逍遙遊》)唯有在這種境界之下,現實世界的荒謬性才能最終地、真正地被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