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章(1 / 2)

平庸總是大同小異,偉大卻永遠是無法複製的。人格的造就非一朝一夕的事,關於弘一法師非凡人格的形成實有許多可以一說也值得一說之處。雖這個問題非本文之核心,在此一提,一方麵能使我們認識到,弘一法師人格形成之由來,有其一貫性;同時又可糾正那些將出家前的李叔同先生與出家後的弘一法師相割裂,完全判若兩人的看法。

弘一法師出生於天津富宦之家,嚴父筱樓公,與李鴻章同科,官吏部,後致仕。筱樓公精陽明學,兼及禪宗,晚年樂善好施,多有義舉,津人尊稱“李善人”。公平時生活嚴謹,飲食起居,悉以《論語·鄉黨篇》為則,如禮如儀,家風純正。師幼時,某日用飯,桌少偏,生母即訓之曰:“席不正,不坐。”家教規矩,由此可見一斑。筱樓公早歿,其兄教督嚴甚,並時以《玉曆鈔傳》、《百孝圖》、《格言聯璧》等相規範,如此等等,反映了法師從小就受到極傳統的教育,而這種教育,對弘一法師的影響,伴隨著他的一生,對弘一法師人格的形成意義極大。這並非隻是一般的推斷,如弘一法師晚年有一次在青島湛山寺講律學,對僧眾有如下開示:“學戒律的須要‘律己’,不要‘律人’……記得我小時候住在天津,整天在指東畫西淨說人家不對;那時我還有一位老表哥,一天他用手指指我說:‘你先說說你自個。’這是句北方土話意思就是‘律己’啊!直到現在我還記得,真使我萬分感激;大概喜歡‘律人’的總看著人家不對,看不見自己……”這在弘一法師,絕非隻是說說而已,讀《弘一大師永懷錄》,有關弘一法師自律生活的具體事例,可謂俯拾即是。這些事例,雖然大部分取之於他出家以後的活動,但也有不少是來之於他未出家前的經曆,如弘一法師在杭州擔任浙江一師的美術教師期間所表現出的那種謹嚴、自律和一絲不苟的人格風範,同樣足以為人師表,堪為楷模。這就說明了,弘一法師的道德人格,有其一貫的表現——當然,在出家後表現得更為突出了。他之所以既能受到僧界的稱道,同時又被俗界所景仰,也是自有其來的。

再如有關弘一法師的出家,也非如一般所以為得那樣突兀,感到不可思議,不可理解;或以凡俗之情見來窺測,簡單地以家庭變故、理想破滅、遁世逃避等相究。即使像夏丏尊先生這樣的弘一法師好友,對弘一法師的出家一度也表示困惑、遺憾。足見聖凡暌隔,世人對於人生向上一著的價值大多缺乏認識。其實,撇開佛教所講的三世因緣不談,弘一法師之於佛教,早在童年時就有所接觸。據記載,筱樓公臨終前,曾囑家人延請僧人於榻前誦《金剛經》;臨歿,無有病痛,安詳而逝。靈柩留家七日,又每日延僧誦經超度。時弘一法師雖年僅五歲,但無疑已在他幼小的心靈深處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據後人回憶,孩提時的李叔同,以後即因此與同齡兒童效焰口施食之戲,而自據上座,儼然一大和尚模樣。又師之大侄婦(年歲大於弘一)早寡,從某居士學大悲咒、往生咒等,時師年約七八歲,常相隨一旁,耳濡目染,竟亦能背誦。參見胡宅梵:《記弘一大師之童年》,載《弘一大師永懷錄》。而在弘一法師出家後,法師的俗家道友蔡冠洛居士,為撰弘一法師年譜,曾於民國20年向師做過一次訪談,法師在與蔡居士話及他對佛法的信受與出家因緣時回憶道:“七八歲時,即有無常苦空之感……及慈親早喪,益感無常,悟無我理。”應該說,出家前的李叔同先生對佛教的理解已非泛泛了。華嚴座主應慈老人曾對人說過這樣的話:“民初在清涼寺講《華嚴》,居士之中能得其堂奧者,李叔同一人而已。”孟定常為紀念弘一法師圓寂所作讚誄詞“小記”。華嚴理論深奧繁難,一位在家者能得到一代宗師的肯定,此足見其對佛學必有非同一般的造詣。如此等等,說明俗世的李叔同之最後走向學佛出家道路,其背景是多重的,其所給予我們可作為探究人生究竟之問題的啟迪也是多方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