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留學回國後的李叔同先生,其實早已不是像一般所以為的那樣,還是青年時代那般的風流倜儻。那時正值民國初年,不少新潮文人大多感到事業有成,來得也容易,難免有點心躁氣浮,但李叔同先生則顯然與他們不同。先是他在由陳英士先生等創辦的《太平洋報》擔任文藝主編(一說主編為柳亞子)。報館裏的編輯,都是“南社”成員,他們在工作之餘,大多混跡在歌場酒肆,還有那位來自日本的著僧裝的蘇曼殊也廁身其中,而唯獨“弘一法師孤高自持,絕不混入”,完全脫去了舊時公子哥兒的習氣(在留學日本時已是如此了)。也正是李叔同先生那不隨俗流的表現,所以能給旁人,甚至一般的“小職員”(作者孤芳自稱)留下不同凡響的印象。
稍後,李叔同先生脫下西裝,換上粗布的長衫馬褂,又投身於教育事業。據與先生同時從事教育的同仁薑丹書先生回憶,“上人自為人師後”,即“刻意於本身之修養”,“已為恂恂儒雅之布衣君子”。他的學生曹聚仁也曾這樣追思道:“(對於弘一法師)這樣藝術天才,人總以為是個風流蘊藉的人,誰知他性情孤僻,律己極嚴,在外和朋友交際的事,從來沒有,狷介得和白鶴一樣。”然而,就是這樣一位看似“性情孤僻”的老師,對學生卻充滿著愛心,“從來沒有怒容,總是輕輕地像母親一般吩咐我們”。愛是互動的,學生們也自然會生發出對這位“我們的李先生”(這是同學間對李叔同先生帶有感情的稱呼)一種“最不會使我們忘記”的情感。林子青:《弘一大師年譜》“民國七年”條注九。作為老師的李叔同先生,他對學生的愛,既有具體而微的關心,如學生劉質平、豐子愷等在生活學習上所得到的幫助;更有一種純是體現在精神上的照明,這是一種更高境界更有感染力的愛,它沒有功利,不帶夾雜,潛移默化,止乎純粹,完全是憑借人格的魅力,人格的力量,無言地流向每個人的心田,影響著每個學生人格的發展。誠然,“他平日很少責備學生。然而學生卻視之如父兄,從不敢輕慢他”;“所謂‘望之嚴然而即之也溫’,學生對他的衷心折服,純由他的真誠所感召”。
於是乎,受老師精神的感召,“對於(李叔同)先生的功課(音樂美術),大家都心悅誠服地想做得好;目的不在分數,隻是希望先生能因此而更悅,更歡喜”。正如夏丏尊先生所回顧的:“他(李叔同)教的是圖畫音樂二科,這兩種科目,在他未來以前,是學生所忽視的。自他任教以後,就忽然被重視起來,幾乎把學生的注意力都牽引過去了。課餘但聞琴聲歌聲,假日常見學生出外寫生。”其重視熱愛的程度,竟然到了把這兩門課“看得比國文數學等更重要”。其中的原因當然是“他對於這二科實力充足”同時也是“由於他的感化力大”。但歸根結底,則是“有人格作背景的原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