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久等的歸人20(1 / 1)

兩邊02

那個煙灰缸很適合周瑋南。

他們搞設計的,靈感不來的時候就抽煙,瑋南抽煙的姿勢很特別,斜靠在陽台上,繚繞煙霧裏,默默地望著某個地方,拿煙的手臂伸得老長,懷裏卻抱著個大破碗,裝煙灰的。

他那麼帥的一個人,偏偏有這樣落魄迷蒙的氣質,有時會叫人無端心疼起來。

慕燕雲就說:“把那破碗扔了吧,一個煙灰缸值多少錢?”

瑋南把幾點煙灰彈在碗裏,“房子是我表叔的,我隨時就得搬,工作是試用的,我隨時就失業,就連你,也是不確定的,來無影去無蹤,既然如此,能有個破碗肯給我當煙灰缸,還有什麼好嫌棄的呢?”

話有點兒酸,但燕雲知道醋在哪裏。

瑋南不是好哄的人,心細,管道就小,枝杈也多,她一向留神這點,常常賠多些小心嗬護,可上周是臨時情況失他的約,而且失約三次,天,少不得一番唇舌心思,還要說得渾圓無縫。

“周二晚上關機,是我手機沒電了,在辦公室做報表頭都昏了,年底就是加不完的班,有什麼辦法呢,打人家的工,我們主任一把年紀不也還是陪著?”

瑋南抽了口煙。

“不隻我和主任,還有小王、阿健、麗娜,完了主任還請我們吃夜宵來著。

“周四晚上我都在半路了,主任打電話讓我和麗娜回去找一份文件,2009年的文件哪有那麼容易找,找了差不多兩小時,檔案庫全是灰,我們也是一身灰,麗娜那條新羊毛裙子還是白的,都不能穿了。

“周六偏又那麼巧,我大學老師張老師來了,張老師對我好過,我當然要陪人家吃個飯聊個天逛個街什麼的。”

瑋南抬頭,巴巴地望了她一眼。

“張老師是女的,都五六十了。”燕雲笑,“女人聊天能計時嗎?送她回酒店的時候都十一點了,累死我了。”

瑋南把煙頭掐進破碗裏,斜斜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他就是那樣笑的,多開心的時刻也是斜斜嘴角那麼一抹,淡得好像手帕紙一擦就沒了,但燕雲知道沒事了。

她從包包裏捧出雪銀色水晶蘋果煙灰缸,動作輕柔地換掉他懷裏的大破碗。

“瑋南,這個才配得上你。”

“很漂亮。”

“他們說改變世界的蘋果有三個,亞當的、牛頓的、喬布斯的,我說第四個在你這裏,你的靈感和傑作會從這裏開始。”她覺得自己真挺會說的。

“你信嗎?”瑋南眯著眼睛看她。

“當然信,絕對信,憑什麼不信!”她睜圓了眼睛。

“眼球都是血絲,累成這樣,生理周期也不會保養一下。”瑋南勾起食指,輕刮了一下她的臉,“燉盅裏的雞蛋紅糖應該還熱,你的。”

真的還熱著,家常的青花瓷矮燉盅,捧在手心裏,溫度一直傳開去,眼裏頭,心裏頭。

也是家常的雞蛋紅糖羹,兩粒小紅棗,幾片碎桂圓,所有加起來都不會超過二十塊,但是這溫度、這火候就能把她整個兒融了。

她笑得很軟,一勺一勺吃著,想著該說點兒什麼好聽的讓他歡喜,也讓他知道自己的歡喜,可是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其實她越大聲的時候越心虛,其實她沒那麼相信那第四個蘋果。

現實是殘酷的,越溫和純善的人現實待他越是殘酷,她看不出周瑋南的前途在哪裏,現在做設計的人比農民工還多,他不是“211”學校出來的,又沒有什麼業界的關係,敏感驕傲天真,不會也不願意出去結識些圈子裏的關鍵人物,結識幾個人,哪怕是不關鍵的人物也好啊,就算是天才,也需要有人幫你吆喝打旗開道吧。

有時她會幫他排完十年之後的走勢,如果不是中大獎天降巨額遺產的運氣,他大概十年之後也是這樣,會略微發福,但相貌還是一等的帥,落魄迷蒙的氣質會添加幾分迷人的滄桑,一樣住在別人的房子裏,一樣打著散工,有時饑有時飽。他會結婚嗎,他會生小孩嗎,他的老婆和孩子也同樣擠在別人的房子裏,電腦桌上會多些奶瓶杯子卡通膠碗爽身粉,他還會這樣意態瀟灑地在陽台上抽煙嗎,那雪銀色水晶蘋果煙灰缸還健在嗎,說不定早被他的小孩當玩具摔得粉身碎骨了吧?

她有時完全不懂自己,即使這樣清楚明白的前景,怎麼她還會算好日期地如鬧鍾定時地牽腸掛肚心急火燎地來,你舍不得什麼呢?

就是這口雞蛋紅糖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