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1934年11月30日湘江西岸(6)(3 / 3)

小馬恍然大悟,就像看到廁所牆上常見的那種肮髒畫,“哎呀!醜惡醜惡,該打該打!”他撲過去在老張背上擂鼓般地猛捶。

嬉鬧的人照鬧,睡覺的人照睡。

博古頗有興味地聽著,這是無憂無慮快活的一群,是麵對死神可以打哈哈的勇士。平時,在首長們麵前不苟言笑,畢恭畢敬,除了“是,是,是!”沒有心靈的展露。他一時感到“權力”的重負。當戴上“榮耀”的枷鎖,心靈就不再屬於自由了,有時神經極度緊張,近於顛狂,是多麼苦惱煩悶以至焦慮啊!“我也是青年人!可我沒法讓自己年輕。我從來沒有輕鬆過。”

“你猜,老侯是在做什麼夢?”

“還不是過‘七七’?”

“什麼過‘七七’?”又是好奇的小馬在發問。

“這還不知道?牛郎會織女嘛!”

睡夢中,老尤在“吱吱”咬牙,好像有咬不碎的刻骨仇恨;小秦在吸唇鼓腮咂嘴倒沫,好像津津有味地咀嚼篝火上沒有烤熟的馬肉;老陳含糊不清地喃喃著,正在與久別的妻子傾訴離情別緒;老侯的嘴大張口,露出一顆損壞的門牙,發出一陣陣痙攣的呼吸。

馬燈的亮光被撚小了,精力最充沛的人也困倦了。隻有老王斜靠著背包吸旱煙,仿佛以此來抵抗伸到他臉前的兩雙泥腳的臭味。

“老王,你在想什麼心思吧?”小馬仍不想睡,他透過昏黃的燈光,瀏覽著一幅或隱或現的《戰地午夜酣睡圖》,四周的槍炮聲和周圍的喧嘩聲,似乎和他們無關。小馬具有詩人的氣質,他仿佛看到所有人的夢海卷起的波瀾:歡愉的,悲愴的,亢奮的,沮喪的,激動的,舒緩的,驚懼的,安適的,愧疚的,委屈的,高尚的,卑下的,遙遠的,眼前的,惱恨的,眷戀的,恍惚的,清晰的,憎惡的,憐憫的,滿足的,失意的,絕望的,希冀的,人間的一切酸甜苦辣,都在夢海的浪潮中沉浮翻騰,那是一個比現實更為豐富多采光怪陸離的世界。小馬忽然想到:與其說人生如夢,還不如說夢如人生哩!

“我在想,”老王沉思了一會兒說,“等我有了孩子之後,我一定帶他到湘江來,對他說:‘你爺爺當年在這裏打過白狗子。“爺爺,什麼是白狗子,咬人嗎?’小馬你說,我怎麼回答好?”

小馬也想不出如何回答。門口有一道電光閃爍,火蛇似地在屋裏劃了一下:“你們還不快睡?兩個小時之後起床!”

電光隨著“啪噠啪噠”的腳步聲走遠了。

屋裏立即揚起一片鼾聲的交響:如雷、如哨、如笛,長短、高低、抑揚、頓挫,有人說著含糊的囈語,有人像受酷刑似地在夢魘的折磨下扭動、呻吟、喘息、掙紮。

李德沒有睡。他聽不懂人們談話的內容,卻聽出他們的情緒。開頭,他很不高興,有人競不客氣地把他的腿推了一下,坐在他的竹床沿上“巴噠巴噠”地吃東西。他覺得國際顧問的尊嚴受到了褻瀆。但他隻好裝睡,如果起來抗議,那就等於自找難堪。忍耐了一會兒就習慣了。短促的爭執,唧唧噥噥的私語,滿屋劣質香煙的氣味,形成了一種戰時常有的那種混亂嘈雜的氛圍,而後又產生了一種奇特的幻覺:

他記起來了,那是慕尼黑起義失敗之後,他和幾個戰友逃到鄉村躲進一家農民的柴草棚子裏。那時,他們為了打破戰友們心冷意沉的氣氛和製止互相埋怨指責的爭吵,曾領頭唱起一首古老的戰歌:

上帝把鋼鐵鑄造成刀劍

交到我們手裏。

它給我們剛強和勇氣。

戰鬥吧,人生不能為奴隸!

神聖的祖國啊!神聖的旗幟。

我們重新對你宣誓:

我們要把壓迫者處以極刑

讓烏鴉啄食他們的屍體。

我們就這樣進行赫爾曼之戰赫爾曼,即阿爾米尼烏斯(公元前16~後21)為日爾曼族的一部落舍羅斯克族的首領。曾於公元後9年在條托堡森林殲滅羅馬將軍瓦魯斯的3個軍團,約兩萬人,被尊為解放日爾曼民族的英雄。

高舉著正義的大旗!

此時,他也希望有一個拯救全軍的上帝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