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遲疑了一會兒,由於事關重大緊急,不得不把已經睡熟的總司令推醒。
朱德閱後,令機要科立即發出:
一日戰鬥,關係我野戰軍全部。西進勝利,可開辟今後的發展前途,遲則我野戰軍將被層層切斷。我一、三軍團首長及其政治部,應連夜派遣政工人員,分入到各連隊去進行戰鬥鼓動。要動員全體指戰員認識今日作戰的意義。我們不為勝利者,即為戰敗者。勝負關全局,人人要奮起作戰的最高勇氣,不顧一切犧牲,克服疲憊現象,以堅決的突擊,執行進攻與消滅敵人的任務,保證軍委一號一時半作戰命令全部實現,打退敵人占領的地方,消滅敵人進攻部隊,開辟西進的道路,保證我野戰軍全部突過封鎖線應是今日作戰的基本口號。望高舉著勝利的旗幟,向著火線上去。
中央局、軍委、總政。
待機要秘書取走電文後,周恩來舒展舒展麻木而又酸痛的四肢,然後對朱德說,他要去布置一下籌糧籌款工作。
“這個工作已經布置過了!”朱德說,“我剛才睡了半個小時,不想睡了,你就在那裏。”朱德指著他睡過的地方,“躺一會兒吧,不然,你會拖垮的!”
“不,我不想睡,有紅薯和玉米糊撐著呢。隻是兩眼有點酸脹,”周恩來用手揉著眼睛。
一時間,他們兩人相對無言。周恩來雙肘支在桌子上用手支著下巴,又在假寐。
周恩來的一生,即便從曆史角度來衡量,也是非同尋常。他此刻在想些什麼?他的眼力究竟能看多遠?他對人類生活的複雜觀察與理解得多深?也許,此時此刻他正用他的敏銳的目光,在人生的無邊無際的汪洋大海中,去尋找發現繞過那個足以使革命之船沉沒的暗礁?
現在,這顆心正為目前的損失備受煎熬。他又想起南昌起義的失敗過程。
那時……
這時,他的痛苦,他的憂慮,他的傷感,在強烈的自我克製中隱藏極深,幾乎無人察覺,隻有具有忠厚、誠篤、善良長者之風的朱德,由於他們在柏林時的一段特殊機緣,才從他的沉鬱的聲音裏聽出內心的痛苦。從他的身體前傾雙手緊扣而微微顫抖的偶然失控的情態中,探知他憂心如焚!有時,在他朗聲大笑之後,內心卻因在左右為難中扭曲自己而低泣!當朱德看到他那俯案起草電文時那越來越瘦弱的背影時,心裏忽然觸動某種深藏的感情,產生出無限憐惜:
他才是真正地忍辱負重的人啊!他作了多少違心違願的事?他替別人承擔了多少罪責?他為什麼總是委屈自己的心?為了中華民族的崛起,“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蜀國宰相的誓言不正是周恩來的墓誌銘嗎”
“恩來!你還記得十二年前咱們在德國初次見麵的事嗎?”
“怎麼不記得?那是1922年的10月22日。”周恩來仰起臉來,他的驚人的記憶,常使見過一麵的人納罕,“你是先到法國馬賽,而後到柏林的吧!”
12年後的一切還如此清晰。很使朱德感動:“我就是專程去找你的。你記得那天,你唱《馬賽曲》,雖然我還聽不清那詞,可是,真叫人熱血沸騰,現在,我真想聽你唱,還和當年一樣。”
“那麼,你還是跟我唱?”
“不,我隻能是跟著你哼。”
周恩來的眼睛裏忽然淚花瑩轉,這個提議包含了多麼複雜深沉的感情啊。他多麼感謝這位身經百戰的老軍人的良苦用心,象個純真的孩子,用天真的方法寬慰他那入黨介紹人的悲苦的心。他果然象上台演出式地引亢低唱:
我祖國之驕子,趣赴戎行!
今日何日,日月重光!
暴政與我敵,血旗已高揚,
君不聞四野敗兵呼噪急,
欲戮我眾欲殲我妻我子以勤王。
我國民,秣爾馬、厲爾兵、
整爾行伍,冒死進行
瀝彼穢血以為糞,用助吾耕。
……
兩人陶醉在這悲憤雄壯的歌聲裏。這歌,滌蕩著煩惱,使他們心中。進發出一種為革命事業自我犧牲的高尚的精神。
在中央蘇區期間,周恩來能夠推心置腹袒露內心苦惱的隻有一人,那就是朱德。他跟陳毅也可以深談,但這種機會很少。隻是在離開蘇區的前一天,陳毅因傷情必須手術,他才跟賀誠一起去看望他,兩人久久地握別,在行色匆匆周圍都是醫護人員的情況下,他們無法傾訴衷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