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為什麼?”盯著那堆白骨,田裏捂著鼻子,不顧噴嚏越來越嚴重的可能,他慢慢蹲下去,摸上了那堆骨頭。
那個孩子的顱骨正衝著他,這個角度看去,仿佛正在和他對視一般……
“這些孩子死了很多年了。”蘇舒的聲音從他頭頂傳來,田裏覺得他的聲音仿佛來自很遠的地方。
“你看到那幅畫沒有?‘朋友’那張。”
田裏點了點頭。
“我想……他們就是那畫上的人,我們要送信的那孩子也是……”蘇舒繼續說著,盯著那正要起飛的引路娘,田裏卻覺得有什麼東西似乎正在自己心裏破繭,即將飛出……
“很多年以前,那些圖倫族的孩子被外來的兩個壞人追逐,季芸香或許就是當年兩個壞人中的一個……我猜被追逐的原因或者是那被叫做引路娘的蝴蝶,那是圖倫族的聖物,他們想偷那些蝴蝶卻被孩子們發現,孩子們帶著蝴蝶逃跑,他們中途分開逃走,然後……一個一個被壞人追到,然後……”
蘇舒的視線最終落在了田裏手中的白骨上。
他看到田裏的淚水掉在那上麵。
“不是蝴蝶,我們帶走的不是蝴蝶。”田裏忽然搖頭,“我們帶走的是蝴蝶的卵,我們沿途將卵埋到地底下,然後隨身帶上一些,我們約好了等到壞人離開彙合,引路娘蛻變的時候,一定可以彙合的,一定可以找到家的方向的……可是……”
“這是阿楠,你看到他脖子上的項圈麼?這是阿楠的項圈,他從小戴在身上的,是他沒錯。”將那白骨抱起來,田裏打著噴嚏,泣淚橫流,“原來……他死在這裏……”
約好了引路娘蛻變的時候就集合,可是誰知道引路娘的蛻變竟需要十五年的時間?
他們整整失散了十五年!
“阿嵐帶著我跑的,我年齡最小,阿嵐年齡最大,所以她帶著我,後來,我們快被追上了……她把我藏起來,要我好好躲著,她會回來找我,她一定會回來找我,和我一起去找大家,她自己拋開,去引開那個男人……”
“大家全部沒有回來。”
呆呆看著白骨,田裏忽然看向蘇舒,“叔叔,你說過,那個女孩在找一個叫小順子的男孩,是不是?”
蘇舒對他點了點頭。
“我的小名……是小順子,失去記憶以前,我的小名是小順子。”被族裏的大人找到是幾天以後的事,年幼的田裏大病了一場,然後就忘記了所有的事情。其他的小孩子全部沒有回來,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的族人最終決定離開這片祖祖輩輩生活的土地,他們離開森林,搬入了城市。
大家都離開了。
可是當年的小夥伴沒有。
他們被埋在地底下,十五年。
阿嵐是什麼時候“醒來”的呢?
為什麼不升天呢?為什麼要一個人遊蕩呢?
她說她要“找人”。
“她要找的人是我。”嘴巴裏苦苦的,田裏說的也苦澀。
太久了,她找了太久了。
她一直在尋找,卻不知道自己最後才成了走失的那個。
“我一定會找到你的。”
隻是為了這樣一個約定,小小的女孩找到了現在。
第一眼醒過來的時候孤零零的感覺有多寂寞?
為什麼……為什麼隻有我自己一個人?
小順子在哪裏?
大家都在哪裏呢?
引路娘在哪裏呢?
我要找到大家!
“別哭了,擦幹眼淚,我們要快點找到那孩子!”冷不防被蘇舒拉了一把,田裏呆呆地看著蘇舒。
“還不明白麼?那孩子什麼也不知道,她把葉田夕當成你了!你忘了葉田夕的製服是什麼樣子?”
一句話將田裏從夢裏砸了起來:葉田夕的製服?
白色上衣……綠色短褲……
他忽然想到自己小時候的長相和葉田夕還真的有幾分相像……
“快點!再不去就來不及了!”
蘇舒的話讓田裏如夢初醒,粗魯的用袖子抹幹眼淚,他踉蹌的跟上蘇舒的腳步。
他也不知道在哪裏能找到那孩子,他憑著直覺走。
森林不可怕,那是他小時候遊戲的地方,一點也不可怕。
引路娘的卵在村子裏,引路娘是群居的蝴蝶,每晚會村裏歇息的引路娘會指引自己家的方向,圖倫族的孩子永遠不會在自己的森林裏迷路!
是了,蝴蝶……
田裏跑著,忽然發現身邊不知什麼時候忽然多了許多閃閃發光的紅影。
“引路娘?”那樣多的引路娘,直將他和蘇舒包圍起來,從那一閃一閃的紅影中,田裏吃驚地看到了小孩子的身影!
“阿楠?小雅?小天?”幼時朋友的名字一個一個在他記憶裏複蘇,他看到那些孩子在蝴蝶的翅膀中衝他微笑。
“小順子,你長大了哩!”熟悉的鄉音,熟悉的稱呼,田裏感覺自己又有流淚的衝動,鼻子也開始癢癢的,蘇舒再度遞過一張手帕來。
“你成了郵差哩!很帥氣啊!”阿楠對他說話了,一臉欣羨,“不過你真沒用哩!讓你送信給阿嵐,這麼久也沒送到……”
田裏忽然想到了那封收信人為“王語嵐”的信。難道那信是他們寄的……
“阿嵐走丟了,我們一直等她回來,寄了引路娘給她,本來希望你可以把信給她,誰知道……”
“果然最沒用的是小順子哩!”
“羞羞臉喲!”
不客氣的笑話著他,被嘲笑的田裏卻隻感覺越來越多的淚水淌下來。
“我們一起去找她吧。”最後,小雅笑著說。
森林的深處,他們看到了王語嵐,脖子上沒了繃帶,她拉著一個孩子,正向森林最深處走去,被她拉著的男孩又哭又叫,喊著要回去找爸爸。
“阿嵐!”看到這一幕,田裏大吼出聲。“你找錯了,那個孩子不是小順子,我才是小順子啊!”
轉過身的女孩低著頭,一聲不吭。
“我是小順子啊,阿嵐姐你認不出來了麼?我是小順子啊!那個最小、最矮又愛哭的小順子啊!”
“和過去不一樣是因為我長大了,阿嵐姐你看長大的小順子怎麼樣?”
田裏吼著,慢慢走到女孩身前,跪下了身子,抬起頭,他讓低著頭的女孩可以看到自己。
“……你……是小順子?”女孩警惕的看了田裏一眼,仔細的盯著田裏的臉,看的那樣仔細,然後小心翼翼的講細細長長的胳膊伸了過來,田裏感覺那雙冰涼的小手慢慢摸上自己的臉,然後擦到眼下,涼風吹過,被擦拭過得地方有涼涼的感覺。
田裏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女孩咧嘴笑了,“我相信你是小順子!小順子最能打噴嚏,長多大也沒用,還是這麼愛哭……”
“找到你了,我們現在去找其他人……”女孩說著,放開了拉著葉田夕的手,拉起了田裏的。她想拉著他走,卻沒拉動。
“不用了,不用找了,大家都在等你,大家一直在等你,你看……”
他拉住女孩,指給她看身後成群的引路娘,指給她看紅影閃爍間,正笑嘻嘻看著他們的一群小孩子。
阿嵐抬起頭,一臉驚喜,拉拉田裏的手,卻疑惑的發現田裏鬆開了她。
“我……不能和你們走。”她看到田裏對她搖頭,“雖然以後一定會去找你們,可是不是現在,因為你們都……死了……”
最後兩個字哽在喉嚨,半天沒有說出來。
“死是什麼?”女孩天真地問。
“死就是大家一起到另一個地方玩遊戲。”蘇舒代替田裏回答了女孩的問題。“這家夥現在是大人了,他現在是郵差,大人不能丟下自己的工作逃跑,你明白麼?”
“小順子的願望實現了?”女孩愣了愣,然後笑了,鬆開還想去拉田裏的手,她看向對麵的大家。
看著不知說什麼的田裏,蘇舒將包裏的信塞到田裏手中,衝著女孩揚了揚下巴。
淌著淚的田裏將信遞到了王語嵐手中。
女孩愣了愣,打開信,看到裏麵赫然飛出的引路娘的時候,女孩笑得無比開心。
信封裏飛出的引路娘向它的同伴飛去了,女孩最後看了眼田裏,跟著引路娘,奔向她的同伴。
“雖然很可惜,不過長大的小順子要好好工作。”
那是女孩最後的話。
很快的,伴隨著引路娘齊齊扇動翅膀的聲音,那些孩子的影子消失的一幹二淨,森林再度恢複了黑暗,仿佛什麼也沒發生過。
“好了,小順子,接下來我們該把這孩子送到他爸爸身邊去。”看了一眼仍舊跪在地上的田裏,蘇舒推了推眼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