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潰01(2 / 3)

我推開窗,窗外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有風吹過那片林子,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我想,是不是我開窗時驚動了她,她鑽進了林子,跑了。我內心突然有種感傷,為那些消逝在風中的故人。也許我的前世是那個清代青樓女子的情人,有個再生之約,如今,她來找我了,而我卻忘記了前世的約定。

我對著黑暗的窗外,輕聲說:“對不起——”

我剛剛說完這句話,天上突然落下了密集的雨。

那該是她的淚吧。

我感覺自己是個薄情寡義的負心人。

我輕輕地關上了窗門,拉上了窗簾,重新把自己封閉在房間裏。

此時,我小說裏的主人公正在做著噩夢,寫下主人公的噩夢,我覺得渾身冰涼。這個時候隻要隨便出現一個聲音大點的響動,估計都會嚇我一大跳。我不是對那個清代的青樓女子感到恐懼,而是對現實的生活恐懼。我小說表達的也是人在現實中的恐懼。

我和這個世界裏所有活著的人一樣在經曆著苦難,苦難和物質無關,它是靈魂的事情。當下平庸生活中隱藏的和正在發生的危險,讓我們的靈魂和肉體一樣沉重。

正如詩人默默說說:

“我們每天活在驚恐中:

生下來後,天天恐懼不知死亡何時會突然降臨;

黑夜裏,驚恐鬼怪嶙峋的手指突然搭在你的肩上;

老板們恐懼生產的產品不受市場歡迎;

供樓的白領恐懼不小心被老板炒魷魚,剛住幾天的豪宅,因還不起月按揭款而被銀行沒收;

時刻擔心老婆偷偷給你帶頂綠帽子;

吃雞的時候怕吃到感染禽流感的雞;

在海邊,懼怕海嘯;

在山上,害怕泥石流;

有了財富,怕窮人革命;

……”

我想,在我的小說裏要表達這些當代人日常生活中最具體的恐懼,要讓大家清醒地認識到我們麵臨的肉體和精神上的困難,也許這種困難是前所未有的,因為我們已經沒有了理想,沒有了信仰,失去了生命的依靠。隻有知道恐懼的症結,才能更好地自我拯救,戰勝恐懼。

我認為我的寫作是有良知的寫作。

我以嚴肅的創作態度,告訴自己,這樣才能讓自己有所作為,才能減少生存帶給自己的罪惡。

所以,我在寫作的過程中想到一個問題——恐怖小說的深度。寫作的深度就意味著寫作的難度。的確,很少有人去考慮這個問題。現在很多作者急功近利,很多書商也急功近利,催生了很多恐怖小說中四肢不全或者大腦殘缺的怪胎。堅持小說的深度寫作是我所追求的,它的難度對我是個很大的挑戰,這也是我區別於別的恐怖小說作家的地方,恐怖隻是一層外衣,我小說的內核應該是強大的。

在《崩潰》中我寫了一個家庭,這個家庭中的任何一個人都在經曆著各自前所未有的困難,他們各自的表情都和自己受傷的心靈有關,從而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無法向別人言說的故事,這些東西也最終使這個家庭的每個人走向絕望的境地……親人之間相互的不信任,漠視和不關心,家庭的冷暴力,導致了一家人之間的仇恨,以及這家人在社會中遭受的種種際遇,這個物欲橫流的社會給人精神造成的無法修複的創傷,最終使這一家人走向了崩潰。我想這不是單純的一部恐怖小說,它表達的是人在這個社會不安全的生存狀態和當代人在尋找精神自救中付出的沉重的代價。人對現實社會的恐懼是最大的恐懼,這是我們每個人都麵臨的重大問題:生存還是毀滅!

在重慶南山寫作的那段時間,正好有世界杯,晚上寫累了,寫得自己害怕了,就躺在沙發上看球。那樣對我也是有效的休息。有天早上,我看完世界杯,睡不著了,就散步到了山頂上。站在山頂上,我對著長江大吼了幾聲,吼完後,覺得渾身通透,舒服極了。大吼是我減壓的一種方式,從小就這樣,也許因為如此,我說話的聲音才很大,不理解我的人,以為我對他有意見,朝他發火。

吼完後,我準備下山。

突然,我聽到了警車警笛的聲音。

不知道為什麼,每次聽到這樣的聲音,我心裏就怦怦直跳,仿佛自己做賊心虛,我一直認為,這種聲音是世界上最討厭的聲音。我看到很多輛警車開上了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會不會來抓我的,我可沒有辦暫住證。或者我在夢遊時犯下了殺人放火的大罪?

我忐忑不安。

警車停在了一片樹林前,警察下車就朝樹林子裏奔去。

原來不是來抓我的,我心中的一塊石頭落了地。我對自己說:你這個孬種,你那麼善良的一個人,怎麼會犯罪,你不就是寫了些恐怖小說嘛,有什麼好怕的,以後可不要如此膽戰心驚了。

我的好奇心驅使我朝那林子走了過去。

林子外麵拉起了警戒線。

我根本就進不去。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我聽人說,就在昨天晚上,有個女大學生被人奸殺在樹林子裏。我聽了這話,頭皮發麻。這片樹林子離我住的地方不遠,我一夜沒有睡,怎麼就沒有聽到什麼動靜?

如果我聽到了動靜,我會不會去救那個可憐的女大學生?

回答是肯定的。

可是我竟然沒有聽見!

一條鮮活的生命就在離我不遠的地方消失,我的心抽緊了。

接下來的那段時間裏,我總是在睡夢中夢見一個渾身是血的女孩,掙紮著朝我喊:“救我,救我——”

我從噩夢中驚醒後,不停地用拳頭砸自己的頭。

我恨自己。

我們總是感慨命運的無常,就像我經常去吃飯的那個小吃店的老板娘一樣。那個老板娘是個很好的人,她家住在偏僻的鄉下,開那個小吃店是為了供兒子上中學。他兒子我見過,是個身材瘦高的少年。他就在小店對麵的黃桷椏中學讀書,而且讀高三了,馬上就要高考。老板娘起早貪黑,辛苦操勞,讓人感動,感動那份無私的母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