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潰01(3 / 3)

那天中午,我在小吃店裏吃飯。

邊吃飯邊看一份當地的報紙。我的目光停留在一條消息上:2005年10月11日,是新生上學的第三天。下午2點45分左右,一個瘦瘦的男子手提一尺長的大砍刀,踹開萬州衛校408教室的門,當著32名女生和正在上課的女教師,在大約10分鍾時間內,把坐在最後一排的女生黃興鳳連砍17刀。她的頭被砍斷了四分之三,凶手一邊砍一邊用腳不斷地踢她的頭、胸和背,鮮血噴濺了半個教室……殺人凶手叫袁華軍。黃興鳳在一次撥打同學的電話,錯把號碼中的一個“0”撥成了“8”,撥到了袁的小靈通上,雙方因此認識並且交往,不久就在一起同居。後來,袁把黃帶走,在外麵流浪了兩個多月。不久,黃在網上給同學留言,說她被控製,失去了自由……黃在某天給在武漢的父親打電話說自己逃出來了,要父親寄錢給她做路費。10月9日,黃回到了學校,三天後血案發生……黃死前有了三個月的身孕。有知情人說,袁曾經在萬州拖刀殺人,是網上的通緝犯,他還是個“雞頭”,專門脅迫在校女生到外地賣淫。落網後,袁在看守所裏還十分囂張,多次吹噓自己包養了五個年輕女人……

我剛剛看完這則消息,就聽到砰的一聲響,像是什麼東西爆炸了。

原來是一個啤酒瓶爆炸了,玻璃碎片崩破了老板娘的血管。這真是飛來的橫禍,隻見她的腿部鮮血直流。在場的人都十分吃驚,她自己卻顯得十分冷靜,把一件舊衣服撕開,用布條把傷口包紮上。然後平靜地對兒子說:“把自行車推過來,送我去醫院。”

嚇得六神無主的兒子趕緊把自行車推到小店門口,老板娘坐在後座上,兒子就騎著自行車飛快而去。

看著滿地的血,我的頭有點暈。

後來我一直沒有看見到老板娘的身影。

直到我寫完《崩潰》離開南山,也沒有見到她。

現在想起來,還會記憶起她善良質樸的笑容,和那受傷後平靜的表情。我不知道她活得好不好,兒子是不是考上大學了,要是考上了大學,也該畢業了。我由衷地祝福他們!也祝福那些在社會底層掙紮的人們!

寫作進入了最後階段,問題也出來了。

開始是胸悶,氣喘,劇烈咳嗽,這可能是和我抽煙有關係。我一天24小時,最多睡三個小時覺,寫作的時候,煙是一根接著一根抽,沒有煙的話,我的寫作根本無法進行下去。我的房間裏煙霧繚繞,煙從門縫裏透出去,路過的人以為裏麵著火了。就是我開著窗,也沒有辦法讓煙霧散去。我知道這樣下去十分危險,也許最後就死在煙上,可我真的沒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我已經對香煙有了強烈的依賴,成了一種嚴重的病!我隻好在不寫作的時候不抽煙,或許這樣可以緩解一點我的氣管和肺部的壓力。

我已經不再年輕。

然後就是嚴重的失眠和厭食。聽過一個作家說,寫作寫得想吐,寫得對文字十分的厭惡。我不是這樣的,我喜歡寫作,如果說我睡不著覺,不喜歡吃東西,那根本就不是因為討厭文字,而是我的身體出現了問題。我多麼的熱愛寫作,寫作的過程快樂而又刺激,可以說,在我眼裏,寫作是最美好的事情。我很難想象,一個看到文字想吐的人,如何能寫好小說,就像要讓一頭牛爬上樹那樣困難。文字是有靈魂的。所有人物一寫到紙上就有了生命。

最後是腎痛。

《崩潰》是目前為止唯一讓我寫到腎痛的一本書。

那個晚上,我洗完澡,就覺得腰部隱隱作痛。我沒有在意,以為是每天坐的時間長了,肌肉的疼痛。沒有想到,到了半夜就劇烈疼痛起來。痛得我渾身冒汗,我咬著牙堅持著,這才知道,我的腎結石又開始發作了。我必須堅持到天亮,然後去醫院。

寫作無法繼續下去。

我躺在沙發上,打開了電視機,那時球賽還沒有開始,就隨便地看一個電視劇,什麼電視劇我根本就不知道,因為我眼睛看著電視機,心裏卻被疼痛折磨得痛不欲生。後來球賽開始了,我的注意力也沒有在球賽上,甚至哪個隊和哪個隊踢都沒有搞清楚,更不用說是誰輸誰贏了。我躺在沙發上,煎熬著。我想給重慶的朋友打電話,可是我不忍心麻煩他們,我來這裏,他們已經很照顧我了,在我休息的時候請我去吃飯,還請我去唱歌。我想到了那個清代的青樓女子,如果她能夠飄進來陪我說說話多好,產生這個念頭後,我覺得自己特別無恥。我又想到了那個在樹林裏被奸殺的女大學生,也許她的冤魂正在窗外的樹林裏飄忽,在喊著:“救我,救我——”

我的胡思亂想沒有減輕我的疼痛,反而更加的疼痛了。

就這樣,我熬到了天亮。天亮後,我忍耐著疼痛,去了醫院。醫院的醫生給我檢查了後,問我要不要動手術。我考慮了一下,拒絕了手術。醫生給我開了些藥,我就離開了醫院。那段日子,我靠止痛藥度過了《崩潰》最後的寫作時光。我經常咬著牙說,無論怎麼樣,不寫完《崩潰》,絕對不能離開南山。我把疼痛視為上天對我的考驗,如果我連這樣的疼痛都不能堅持,我將一事無成。

當寫完《崩潰》的最後一個字,我覺得自己還活著,而且活得如此真實和幸福,窗外的鳥兒在為我歌唱。很神奇的是,我的疼痛竟然消失了。後來,我也沒有去動手術,隻是堅持吃藥。那年年底,去體檢時,我問醫生我的腎結石有多大,他笑著對我說,沒有,沒有看到你的腎上有結石。我如釋重負。

南山,南山,那是我寫作《崩潰》的地方。

那是我記憶深處充滿痛感的地方。

那是我生命中留下痕跡的地方,南山,南山……

2007年7月寫於上海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