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霜在她的衣袋裏摸索著,她凍僵了的手不聽使喚,摸了好一會,才摸出一個很精致的刺繡的小袋子。杜潤秋覺得那個袋子,很像是古代常說的“香囊”,還綴著穗子。曉霜把小香袋底朝天地一抖,杜潤秋就看見一把沙子瀉了出來。
五色沙。
鳴沙山月牙泉有三寶,五色沙,七星草,鐵背魚。
五色沙,紅、黃、綠、白、黑,細如小米。
杜潤秋立刻就感覺到了不對。這種感覺,跟那天他跟隨杜欣淌到月牙泉裏的感覺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強大的漩渦一樣的吸力,讓他眼前發黑,一瞬間什麼都看不到了。但是他依稀聽到了幾個相當陌生的聲音,似乎在很遠的地方叫著:“你們在幹什麼?你們要到哪裏去?啊——”
杜潤秋再次失去知覺了。
非常奇怪,他心裏很清楚,他是昏迷過去了,可是,他的意識卻仍然在活動。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又在黑暗裏漫無目的地奔跑。往哪裏跑?他不知道。但是很顯然,他是在追著一個什麼東西。
遠處有一團模糊的白色的亮光。杜潤秋追了上去。
那亮光逐漸在他麵前清晰了。
“曉霜!”杜潤秋本能地叫了出來。他混沌一團的腦子在混亂地活動著。似乎,這樣的事情,從前也曾經發生過。“曉霜!你為什麼不等我?你要到哪裏去,曉霜?等等我呀!”
曉霜回過了頭。杜潤秋吃了一驚。
她不是曉霜。
又是那個他在水裏發現的死去的少女!
杜潤秋大叫一聲,坐了起來。
他滿頭滿臉都是汗。
“杜潤秋,你還好吧?”屈淵的聲音,在他耳邊響了起來。這次是真真實實的聲音了。杜潤秋一把拽住了屈淵,死死地瞪著他。
“我還活著吧?”
屈淵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他也是渾身濕透,十分狼狽,頭發可笑地蓬在頭頂,但神情還算鎮定。“你當然活著!你剛才還在打呼嚕呢!我都不知道你是昏過去了,還是睡得太死了!”
杜潤秋這時候才來得及打量一下四周。他們現在所在的地方,古怪得超過了他所有的想象。
這是一個巨大的沙子形成的空間。
杜潤秋從來不知道,流動的沙子也能凝聚成一個固定的場所,而且居然能給人一種穩固的感覺。直徑大約有二十來米的一個圓形的空間,一眼往上看去,根本看不到頂。杜潤秋的第一反應,就是自己落進了一個無底洞——《西遊記》裏麵,金鼻白毛老鼠精的那個無底洞!
曉霜正蜷縮在他身邊,這時候也哼哼著爬了起來。丹朱還在昏迷著,沒醒。讓杜潤秋十分吃驚的是,除了他們,這無底洞裏居然還有四個人,其中兩個就是白天見過的研究員馮至善和李悅!
“他們怎麼也在這裏?”杜潤秋滿腹狐疑地說。他想起來了,在自己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他聽到了有兩個人在叫喊,一定就是李悅夫妻倆一直跟著他們!
“那兩個又是誰?”屈淵慢慢地站了起身,走到角落裏的另外兩個人身邊。那兩個人的臉朝下,但杜潤秋已經發現,這兩人的頭發都花白了。他“啊”了一聲:“我知道了,他們是那對賣橙皮茶的老夫妻!”
屈淵一愣。“他們……怎麼會在這裏?”
“我怎麼知道?”杜潤秋不滿,“等他們醒了,問他們就知道了啊!”
曉霜揉著脖子,一臉鬱悶地說:“你們說話小聲點。這裏是沙子構成的,如果被震垮了,我們就真的要死在裏麵了。”
聽了她這話,杜潤秋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給咬掉。屈淵果然壓低了聲音,小聲地說:“這裏究竟是什麼地方?”
“沙井。”說話的居然是馮至善,這人說醒就醒了,話接得還很迅速,“這裏就是古籍裏記載的沙井!”
杜潤秋左顧右盼,喃喃地說:“這裏倒真的很像一口井,就是這井也太大太深了些——我們怎麼上去?孫悟空進了無底洞,可以騰雲駕霧出去,我們呢?在這裏吃沙子度日?我看,一百年也不會有人發現這裏吧!”
屈淵抱著一線希望地問:“這裏應該有別的出口吧?”
“沙山無形,變幻無定。”馮至善說,“就算有出口,也是隨風而變,我們根本找不到的。”
杜潤秋跳了起來。他也顧不得曉霜的警告了,大聲地說:“什麼?什麼?意思是我們就在困死在這裏了?不會吧!我還年輕呐,我的日子還長著呢,我可不要在這什麼見鬼的沙井底下變成一堆白骨啊!等到幾十上百年後,有人發現了我……哎,他們還會說,這個是古代的人呢,肯定是被殉葬的,因為胃裏完全沒有食物,就是給活活餓死的……”
“……”
所有人都被他的跳躍性思維弄得說不出話來。丹朱這時也醒了,她倚在曉霜肩上,皺著眉說:“秋哥,你叫什麼叫?想想那些屍體是怎麼浮上水麵的?有辦法的,你擔什麼心,著什麼急?我們又不是來找死的!”
杜潤秋聽她這麼一說,覺得還算有理,總算把嘴閉上了。他抬起頭,極力向上看去,但也隻看到黑黑的一個大洞,不管怎麼望,都望不到頂。“這上麵……真的就是月牙泉?太……太不可思議了。”
馮至善難以掩飾臉上的興奮。“終於能證實我們的推測了。這沙井,雖說是自然形成的,但是一定也經過了人工的改建。你們看,還殘留著一些工具。”
他指著角落的一堆鏽跡斑斑的東西,杜潤秋好奇地走過去,揀起來一看,馬上“哇”地一聲扔下了。“有死人!死人!”
一張人臉正露在黃沙之外,露著森森的白牙,兩隻眼睛居然還在瞪著他。杜潤秋嚇得一屁股就坐了下來,嘴裏還嚷嚷著:“不是骷髏,是人啊!是人啊!人啊!”
所有人都圍到了他身邊去。杜潤秋這時驚魂方定,再仔細一看,發現那個人是被埋在沙地裏的,不知怎麼的卻露了一張臉出來。那是個相當年輕的男人,長得很普通,臉色黑紅,皮膚粗糙。
“這這這……這人死了多久了?才死吧?”杜潤秋結結巴巴地說著。屈淵伸手在那屍體的臉上輕輕按了兩下,說,“看這樣子,確實是才死的,屍斑什麼的都沒出現。”
丹朱卻搖搖頭說:“不,這人死了很久很久了。他在這裏埋了不知道多久了。你們還不明白麼?”
杜潤秋已經明白她的意思了。屈淵當然也明白了,他一臉都是驚愕,訥訥地說道:“你是說,我們在月牙泉裏發現的那些屍體……都是……這裏埋著的……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
馮至善忽然說:“這裏一定曾經有不少人殉葬。”
李悅也掙紮著站起了身,她雖然臉色發白,但顯然十分清醒。“是的,一定是這樣。這沙井底下,一定埋著大量殉葬的人的屍體。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也許因為是在這種極其幹燥、空氣不太流通的沙地裏埋著,這些屍體千百年來一直保持著原樣,沒有腐壞……”
“豈止是沒有腐壞。”屈淵打斷了她,“我見過的屍體夠多了,保存得再好的,看起來也就是個死人,哪怕我們很刻意地把死人修飾過,拍照下來給他的家人看,仍然能看出來是個死人。總之,不對就是不對,死人就是死人。可這屍體……”他指著從沙裏露出的那張年輕男人的臉,“你們看看,這哪裏像死人的臉?連皮膚都是有彈性的!”
杜潤秋很沒大腦地說:“木乃伊也保存得很好!”
“胡說八道!”屈淵橫了他一眼,“木乃伊保存得根本就不好!把你的內髒搗空,你感覺如何?”
杜潤秋打了個寒噤,閉上了嘴。曉霜在旁邊提議說:“我們挖挖看吧,看看下麵究竟有什麼。如果是殉葬的話,一定,嗯,會有些什麼陪葬的東西。”
屈淵有些猶豫。他望著李悅和馮至善,李悅淡淡地笑了一下,點了點頭說:“是的,小姑娘說得一點沒錯。隻要是殉葬,就肯定會留下蛛絲馬跡。”
杜潤秋也興奮起來了,摩拳擦掌地說:“好啊!沒想到我還能當一回考古學家!”
“……考古學家?”丹朱歎了口氣,“秋哥,你隻能賣賣苦力了。”
那對賣橙皮茶的老夫妻總算是悠悠醒轉了,兩個人都木木呆呆的,渾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丹朱耐心地在那邊給他們解釋,解釋了半天,又問他們是怎麼會到這裏來的,兩個人還是一臉迷惑,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也虧得丹朱耐心好,仍然輕言細語地在跟他們“溝通”。
杜潤秋、屈淵和馮其善正在挖地上的沙。沒有工具,他們隻得用手。好在這沙地非常鬆軟,就算用手挖,也不會太吃力。
那具青年男屍已經被他們挖出來了,放在了一邊。這具男屍是全裸的,一絲不掛。李悅在旁邊解釋說:“他雖然屍體保持不腐,可是,他的衣服都全部風化了。能夠到這種一絲一縷都不留下的程度,這男屍的時間一定很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