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淵輕輕握起男屍的一條胳臂,看了片刻。“看,他的手臂肌肉很發達,手掌和手指上都有老繭。他要麼就是個工匠,要麼就是個當兵的。”
“這是什麼?”杜潤秋忽然看到在五色的沙裏,有一點紅光閃耀。他伸手抓了起來,放在眼前一看,卻愣住了。
那是一塊如嬰兒手掌般大小的玉,紅如炭火,穿著一條黃金打成的穗子。黃金也已褪色,但這玉依舊紅得如噴火蒸霞一般。
李悅和馮至善同時叫了出來:“樓蘭漠玉!”
馮至善一伸手,把這塊紅玉從杜潤秋的手裏抓了過來。他細細地端詳著這紅玉,兩隻手都在發抖,連聲音都顫抖起來。“真的……真的是樓蘭漠玉。果然……果然在這裏……”
李悅一手拈起了垂在玉上的那黃金穗子。那穗子是用黃金絲編織而成的,打造得極其精致。上麵刻著幾個古字,杜潤秋完全不知道是哪國的文字。
“公主……楓?”
杜潤秋頓時來了興致。“什麼什麼?這玉是屬於一個公主的?”
“是啊,她的名字就叫楓。”李悅若有所思地說,“但是,如果要公主殉葬,這得是誰死了呢?”
杜潤秋想都沒想,衝口而出:“當然是國王死了啊!”
李悅好笑地說:“國王死了,他的後妃殉葬是天經地義,可是,公主殉葬,倒是真的很少見。”
屈淵盯著那紅玉看了半天,這時問道:“樓蘭漠玉,是不是就是那個樓蘭?那個神秘消失的樓蘭古國?”
“哦,我們用不著去關心樓蘭是怎麼消失的。”李悅笑了笑,“現在那些野史傳聞把樓蘭渲染得太過於神秘了,其實它隻不過是一個西域的小國。漢武帝時期,討伐樓蘭,樓蘭不得已臣服漢室(這其間也是曲折重重),後來漢朝國力衰弱,樓蘭又再次背叛……”
“漢武帝!”杜潤秋直著嗓子嚷道,“又是他!得天馬的也是他,打樓蘭的也是他!這個沙井,是不是也是他挖的啊?”
眾人無語。杜潤秋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按理說,平時他這般大放厥詞的時候,曉霜一定會嘲笑他,今天曉霜卻一個字也沒有。他還沒轉過頭去看她,就聽到曉霜的聲音在說:“給我看看好嗎?”
馮至善顯然有點不願意,但曉霜的手已經伸出來了,他也隻得把紅玉放到了她的手裏,還叮囑:“小心點!可別摔著了!”
杜潤秋看著曉霜。她望著躺在她手心裏那塊色如噴火一般的玉,臉上的神色很奇怪,似笑又非笑,有點懷念,有點傷感。杜潤秋覺得自己曾經在誰的臉上,看見過很相似的表情,但一時卻又想不起來了。
“那個楓公主……我們知道呀!”忽然,一個顫顫的、蒼老的聲音從角落裏傳了過來。杜潤秋一看,竟然是那對老夫妻中的老太太。她顫抖著手,指著曉霜手裏的那塊紅玉,“月牙泉旁邊的羅布紅麻,就是她的血染紅的啊!”
曉霜的身子劇烈地顫抖了一下,那塊玉就從她的手裏落了下去。杜潤秋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馮至善急忙從杜潤秋手裏拿回了紅玉,小心地又拭又吹,喃喃地說:“怎麼這麼不小心?這可是很珍貴的文物……”
李悅走到了老夫妻身邊,微笑地問那個老太太。“您說什麼?您能給我們講清楚一點嗎?怎麼稱呼您呢?”
“我……我叫樂曉澈。”老太太說,“他叫秦明。”
杜潤秋看了那老太太一眼,暗自心想這名字也太美麗動人了一點。那老太太年輕的時候,也絕不是什麼美人,居然取了個這麼個音樂一樣的名字。
“樂婆婆,”李悅其聲如人,十分文雅,十分有素養,“你們兩位是一直住在月牙泉旁邊的嗎?”
“是啊,我們住了幾十年了,一直在那裏賣橙皮茶。”樂曉澈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我們一直都知道啊……這裏的人,年紀大的,都知道啊!”
李悅的眼裏,明顯地表現出了驚訝。“是嗎?可是,我和至善兩個人問了不少老人家,他們都說不知道啊!”
“知道的,一定知道的。”樂曉澈固執地說。“羅布紅麻開的花,原來不是紅的,是白的,就是楓公主的血把它們給染紅了的。”
杜潤秋實在忍不住,問了出來:“楓公主是誰?”
樂曉澈的回答,來得很快,毫不猶豫。“樓蘭公主。”
中國古代的那些紅顏,總是薄命的。這是杜潤秋一直以來的認識。當他聽樂曉澈講述這個名字叫“楓”的少女的故事的時候,更加這麼認為了。
樂曉澈講的這個傳說,確實讓他們解開了不少疑惑。
這個沙井,是在一次沙塵暴之後,自然形成的,然後樓蘭國王派人在上麵把那眼泉水修整成了一個月牙的形狀。大凡動土,尤其是這種跟“神跡”有關的動土,往往是需要祭祀的,普遍的便是宰殺牲畜,更殘忍的,便是活人祭祀。
國王更忍心用自己的親生女兒作祭品。
樂曉澈講到這裏的時候,兩眼直瞪瞪地看著前麵,一雙像雞爪一樣的手也無意識地在虛空裏亂抓。“長在月牙泉旁邊的那些羅布紅麻,本來是雪白的,就像飄落的雪花一樣。可是,那時候,楓公主的鮮血濺出來的時候,羅布紅麻就被染紅了,而且,永遠也不會褪色了!從那時起,羅布紅麻開出的花,就是紅色的了……也從那個時候起,月牙泉裏開始有了一種魚,叫鐵背魚。鐵背魚,就是戴在楓公主脖子上的一串魚形的金飾,在她的頭被砍下來的一刻,金飾散掉,落進了月牙泉,然後就變成了那種奇怪的魚……”
杜潤秋原本是在想像,朔風狂沙中,一個全身白衣的少女,被砍斷了嬌嫩的脖頸,鮮血噴濺在水邊白色的小花上,點點血紅。那是何等淒豔的畫麵?可是,樂曉澈最後這兩句話,實在是讓他忍不住了,笑出了聲。
“這根本就是神話故事嘛!這也吹得太玄乎了一點吧!”
沒有人笑,也沒有人說話。曉霜臉色發白,隻淡淡地說了一句:“這沒什麼好奇怪的。樓蘭本來就是個神秘的國度,樓蘭的公主,說不定就是個巫女。”
杜潤秋閉上了嘴。但是想了半天,他還是耐不住,又說了一句:“如果她真的是個巫女,真的有法力,她為什麼不救自己?”
“有所為,有所不為。”曉霜冷冷地說,她的臉上像結了一層冰,“秋哥,你永遠不會懂這一點的。”
杜潤秋這次再也答不出話來了。倒是丹朱來替他圓場了,隻聽她說道:“秋哥,你不能把古代跟現代等同起來。在古代,人們對自然現象是怎麼發生的,知道得很少,不像現在,我們對於風雨雷電、日食月食,都能用‘科學’去解釋。你想想,當他們的聖地突然出現一個深井,而這時候又瘟疫天災不斷,他們能怎麼做?能做的自然是向天祈福,而向上天和神靈請求庇護是需要很大的代價的。這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太多了,從古到今,不管是東方還是西方,數都數不清。”
“如果那個楓公主是自願獻身的話,當我什麼都沒說過。”杜潤秋咕噥著,“好吧,她是公主,她有拯救國家的念頭,所以願意去死。聖母啊!”
“沒人願意自願去死的。”曉霜的聲音更冷了,幾乎像月牙泉冰冷的水,“我說過了,很多事,都是不得已。”
“那我們還要往下挖嗎?”屈淵打岔說,“會不會挖到這個楓公主的遺體?”
曉霜的嘴唇動了一下,杜潤秋看得出她是有話想說,但最後又沒說。李悅搖了搖頭,說:“最好別再挖了,這沙的流動性相當強,我們如果挖得太深太多,很可能會破壞它的結構,造成這個空間的崩塌。”
杜潤秋唉聲歎氣。“那我們該怎麼辦?呆在這裏,祈禱嗎?”
丹朱微微一笑。“好建議,秋哥。現在我們也沒有別的可以做了,也許,休息一下,睡上一覺比較好吧。現在我們需要保持體力。”
她跟曉霜果然退到角落,兩個人挨在一起就閉上眼睛了。杜潤秋歎了口氣,看著屈淵說:“你覺得呢?”
“遲小姐說得有道理。”屈淵說,“我們確實需要保持體力。”
杜潤秋無可奈何地坐到了曉霜身邊。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是真的很疲倦了。在他合上眼睛之前,他還看到李悅和馮至善正對著那塊紅玉,小聲地說著什麼。
他在睡夢裏,依稀聽到了有人壓低嗓音爭吵。但他實在是太倦了,倦得連眼皮都不想抬一下,於是他睡得更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