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淩淩也跟了上去。杜潤秋最後進去,他一看,這石樓下麵一層隻有一間房,沒有隔斷,中間擺了張石桌,上麵果然放著一副擺開了的棋局。唐清源盤腿坐在石桌前麵,他一手抓著一把棋子,正凝神地盯著棋局看,對進來的人完全無感。
還有一個女人,正背對著他們,在角落裏找什麼東西。聽到人聲,她回過頭來,莞爾一笑,說道:“都來了啊。”
杜潤秋多看了她兩眼。康源的形容沒錯——風韻猶存。這個叫穀雨的女教授,大約有三十四五歲年紀,身材豐滿,容貌姣好,絕對是位美女教授,保養得也相當好。辛淩淩走到她身邊去幫忙,穀雨原來是在擺弄在角落裏燒的一壺熱水,大概是打算泡茶。
康源看到那棋局,眼睛一亮,走了過去。“這是你跟誰下的?”
唐清源這才注意到來了這麼多人,有點沮喪地說:“哎,別提了,我一向對我的棋藝是很自豪的,結果,哎,居然三下兩下就敗在了這個小姑娘手裏。”他指著丹朱,“我真是失敗透了,唉,以後還是別下棋了,丟臉啊。”
康源明顯地愣了一下。他看了丹朱一眼,目光裏帶著明顯的敵意。從最開始,康源對於丹朱和曉霜,就有很明顯的敵意,但杜潤秋一直沒弄明白是為什麼。“遲小姐,原來你也是個圍棋高手啊,嗬嗬,厲害,厲害。居然能把唐清源給下得心服口服,我也真該佩服你啊。”
丹朱找了個草墊,盤膝坐了下來,微微地笑著說:“這沒什麼了不起的,有人彈琴厲害,有人畫畫厲害,有人下棋下得好,各有所長嘛。”
聽了她這話,杜潤秋忽然記起來,丹朱的手上有很厚的繭子。他曾經問過她是怎麼回事,丹朱輕描淡寫地告訴他是彈琴彈的。杜潤秋忍不住說道:“你不僅是下圍棋下得好,你的琴也彈得好呀。換到古代,你是不是就是那種傳說中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大家閨秀啊?”
丹朱淡淡一笑,說道:“秋哥,你又錯了。誰說大家閨秀就要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啊?《紅樓夢》看過吧,裏麵那些小姐們,可不是一定要學這些亂人心性的東西的。”
杜潤秋抓了抓腦門。“是嗎?那誰才學啊?”
康源忽然笑了一下,笑得有些刻薄。“杜潤秋,你可真笨。你平時就不看電視劇嗎?那些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都是什麼秦淮名妓之類的人物,像什麼柳如是啊,董小宛啊,李師師啊……”
“你胡說八道什麼!”杜潤秋這下真變了臉色,狠狠地打斷了康源。康源這麼說話,諷刺的意味太濃了,杜潤秋實在是反感得不行。但丹朱卻是一臉淡淡的若無其事,笑了笑說:“沒錯啊,說得一點都沒錯。秋哥,你生什麼氣,說的又不是我,康哥他說的是那些古代的名妓。”
杜潤秋想想也是,但心裏始終是極不舒服的。穀雨來打圓場了,她跟辛淩淩兩個人,把泡好的熱茶端了過來,又拿來了幾個杯子。“都站著幹什麼,來來來,自己拖個草墊子坐下來,喝點茶潤潤嗓子。”
杜潤秋喝了一口,雖然有點苦,但卻是滿口清香,餘味無窮。他忍不住問道:“這是什麼?不像是茶啊。”
“這確實不是茶,是竹心。”穀雨說,“而且是這裏特有的一種竹子的竹心。竹心泡水喝,一直都有,隻是這裏的竹心泡出來更好而已。”
杜潤秋聽得連連點頭,丹朱也啜了一口,淡淡一笑,說道:“竹心竹心,竹解心虛,竹子又哪來的心?”
穀雨愣了一愣。事實上,所謂的竹心,不過是新長出的竹葉間的小芽,可以泡茶用。丹朱這話說得也算有理,無從反駁。丹朱微笑道:“味道還真是不錯,比茶還好。隻可惜竹心摘下來,很快就枯了,否則帶些回去泡茶,倒是很好的。”
“還談起茶道來了?”唐清源把棋盤一推,叫道,“不看了不看了!不下了不下了!不弄這些閑事兒了!後天晚上,就是他們大紅祭的大日子,我們還是好好地等著這個吧!這是多稀罕的事兒啊,從來都隻在典籍裏見到,而且都是極少量的典籍,還是一筆帶過。現在居然能活生生地出現在麵前,我真是做夢也想不到啊!”
杜潤秋聽他這麼說,心裏陡然地升起了一個疑問。這地方如此偏僻,與世隔絕,既然這樣,這些人——不管是康源,丹朱,還是唐清源和穀雨,以及辛淩淩——他們又怎麼會知道這裏有大紅祭呢?他們又是怎麼找來的呢?
“來來,丹朱,我們再來下。”唐清源還不死心,拉著丹朱還想下棋。丹朱微微一笑,說:“唐老師,您就饒了我吧。我認輸了,還不行麼?”
杜潤秋見他們這一派閑暇的光景,歎了口氣,說:“就沒有人能給我解釋下,你們難道是不約而同地來到這裏的?”
辛淩淩對著自己指了指,說:“是我請大家來的。我就是這裏的人,很小的時候,我就出去了。”
她這話讓杜潤秋吃驚不已。不管怎麼看,辛淩淩都是個十分新潮十分豔麗的年輕女孩子,怎麼看都不像是從這種山野裏走出來的。不過,聽她這麼一說,杜潤秋再看她,就依稀地覺得她確實長得有些區別。膚色深,顴骨高,眼窩深,五官比較立體,頭發也是天然的絲絲縷縷的卷,而不是燙出來的。
“淩淩,”杜潤秋直接叫她的名字了,被旁邊的丹朱橫了一眼。“你是這裏的人,卻要讓我們這些外人來參觀這種神秘的祭祀儀式?”
“是啊,我確實是這裏的人。”辛淩淩笑盈盈地說,“可是,我從小就出去了,受了現代的教育,我的想法已經完全變了。我為什麼要喜歡舊的、落後的東西呢?我寧可喜歡新的先進的東西。”她攤了攤手,“比如,像我這樣的,我在外麵二十幾年,接受的都是最新潮最先進的東西。我喜歡漂亮的衣服,你不會想讓我換回舊衣服吧?”
她這話說得倒是十分有趣,眾人都笑了起來。唐清源接著辛淩淩的話頭說道:“我雖然是博士生導師,可是我早已經不收學生了。但是淩淩,她不一樣,所以,我還是破例收了她。她也給我講了很多她們這裏的傳說,儀式……啊,我也是受益匪淺啊!”
穀雨輕輕一笑。“讓你老唐也能受益匪淺?哎呀,這話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唐清源聽穀雨這麼說,那張滿是胡子的臉上,居然也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嗬嗬,哈哈,穀雨,你這是損我啊?嗬嗬……淩淩早跟我說了她們這裏有大紅祭,隻是這種儀式都不能讓外人參與。淩淩好說歹說,我們又帶了很多東西來送給他們,人家才答應的。唉,淩淩,你真是老天爺送來給我的人啊!”
這話肉麻得讓杜潤秋都翻白眼,辛淩淩卻不以為意,仍然咧著嘴笑著說:“唐老師,您這可太客氣了。這裏什麼都缺,招待不周,大家可不要介意哦!”她最後這話,是對屋子裏所有的人說的,眾人都不約而同地搖頭,表示“沒什麼不周之處”!雖然事實上,這裏的條件確實很差,杜潤秋想著自己那頓晚飯,就覺得胃裏在冒酸水。他一轉頭,正好碰著了丹朱的視線,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又讓杜潤秋心裏發怵。
“好了,你們都是懂行的人,隻有我一個是外行。”杜潤秋笑著說,“誰好心一點,給我介紹一下我們究竟來這裏是看什麼的?”
丹朱的嘴唇微微一動,但辛淩淩卻搶在了她的前麵。“我們這裏從古到今,流傳著一種非常神秘的宗教儀式。一般是在出現在大災大難或者戰爭之後,才會舉行這樣的儀式。去年,這附近發生了一場大地震,我們這族裏的人,死難不少。因此,今年,他們終於等來了這個祭祀的好時機。我自出生以來,就沒見過大紅祭了,據說上一次的大紅祭,也是百年以前了。就算對我而言,也隻是很偶爾從長輩們口裏聽到一點點。他們都很避諱談這個問題的,也從來不會當著我說……唉!所以,比起你們,我知道的也一點都不多!我也是一樣的好奇,想想看,能夠親眼看到大紅祭,是件多麼難得的事!”
她說得神采飛揚,但杜潤秋心裏卻犯嘀咕。丹朱拉了他一把,說:“秋哥,你陪我出去一下。”
杜潤秋隨著她走了出去。丹朱一直走到一簇竹葉下麵,才回過頭問他:“是康源把你叫來的?他就沒有告訴你為什麼來?”
“……我也是來了才知道的。”杜潤秋說。他不明白丹朱這麼問的用意。
丹朱淡淡地笑了笑。“你也未免太夠朋友了,秋哥。什麼事情都沒弄清楚,就不遠千裏地跑來了?唉,你這脾氣,總有一天會害死你的。”
“你也太言過其實了吧!”杜潤秋大聲嚷嚷,在丹朱的一個白眼下,又把音量放低了。“丹朱,你又怎麼會在這裏?”
“我也是來看大紅祭的啊。”丹朱笑得有些詭異,“大紅祭,隻存在於傳說和典籍裏,就算是那些資深學者,也沒見過。畢竟,隨著時代變遷,太過野蠻和原始、與現代文明相抵觸的宗教儀式已經漸漸消失了。這一次……你看看,這大家的興趣,可都是很高的,不止我一個人呢。”
“我就是想跟你談談這個。”杜潤秋正色,“我對大紅祭也知道一點,所謂大紅祭,就是要殺死活人來作犧牲品的。否則,就不能稱之為大紅祭!你說,丹朱,過去的那些宗教的東西已經隨著時間流逝和現代文明的浸淫而逐漸消失……可是,這裏的大紅祭,又意味著什麼?”
丹朱看著他。她的臉色變得沉重而憂鬱,眼裏微微地帶著些感傷。“消失……這個看你怎麼想吧。記得我們在夢城看到的那口人皮鼓和人皮碗嗎?它們至今都是神秘的,在那片黃沙戈壁上,隻要大風響起的時候,我們仍然聽到了鼓聲,不是嗎?那聲音簡直就像是從遠古傳來的神秘的符咒……就算過了幾千年,那符咒仍然是有魔力的。我總是在想你給我念的那首歌的歌詞……”
杜潤秋愣了一愣。“什麼?”
“就是那首關於鼓的啊。”丹朱幽幽地說,“歌詞講的是,一個小女孩,她的姐姐在她小的時候就不見了。她一直聽到從天邊傳來的鼓聲,從小到大都聽著。在她長大之後,突然有一天,她明白了——她的姐姐不是走了,而是死了。她姐姐背上的皮,被揭下了做成了做法器用的鼓……”
杜潤秋瞪著她,沒有說話。倒是丹朱見他在發愣,輕輕一笑,說:“秋哥,你怎麼了?這次見你,你一直有點呆呆的,完全不像你平時愛說愛笑的樣子了。出什麼事了嗎?不會是沒見著曉霜,心裏失望吧?”
“……曉霜這次怎麼沒跟著你一起來?”杜潤秋問。
“她有她的事。”丹朱笑了笑說,“放心吧,你會見到她的,時間早遲的問題而已。”
“你說這話,聽起來這麼奇怪?”杜潤秋有點不解地說了一句。他立即又再次想到了眼前的事,“我有點擔心呢,丹朱。”
丹朱眨了眨眼睛。“怎麼?擔心什麼?”
“我擔心會出事。”杜潤秋直截了當地說,“我真的覺得害怕,會不會在這次他們百年難得一見的大紅祭裏,他們真的會殺死活人來作祭品?”
丹朱淡淡地一笑。“沒有活人作祭品,怎麼能叫大紅祭呢?”
杜潤秋陡然地覺得一股寒意從頭直竄到了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