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密室
他醒來的時候,隻覺得頭痛欲裂。他剛想動,就發現自己雙手被麻繩牢牢地反綁著,勒得都入了肉,疼得要命。杜潤秋費力地張開眼,卻驚恐地發現自己是在一間幾乎是全黑的屋子裏,鼻子裏聞到的,都是潮濕的黴味。
他再往左右一看,丹朱倒在他的右邊,而穀雨在他的左邊。她們兩人的手也都被反綁著,仍然昏迷不醒。
“喂!丹朱!醒醒!穀雨!醒醒!”
他壓低聲音叫了半天,又連著踢了她們好幾腳,丹朱和穀雨才悠悠醒轉。丹朱昏昏沉沉地抬起頭來,眼神毫無焦距地看著杜潤秋,看了好一會,仿佛才認出他是誰來。“秋……秋哥?我們這是……”
“我們不知道被誰綁起來,關在這裏了。”杜潤秋低聲說,“你覺得這是哪裏?”
丹朱吸了吸鼻子。“好大的黴味,而且很潮。”她想了一會,“我想,我們應該就在祭壇的下麵。”
杜潤秋說:“可是,祭壇下麵,我們去過,不是這樣子的啊。”
丹朱搖了搖頭。“我們去的,應該隻是祭壇下麵的一小部分。你想想,秋哥,我們去的那個地下石室,隻有幾平方米,可是祭壇下麵那一塊,至少有十個石室那麼大。我們隻走到了其中一個石室而已。”她抬起四周看了看,“我猜想,這裏就應該是相鄰的另一間石室了。”
穀雨聽著他們的對答,這時候忽然說:“你們說的是什麼地下石室?”
杜潤秋解釋道:“就是那個什麼人皮帳子,人的腸子,人的骨頭的神壇。很恐怖的一個地方……”
穀雨“啊”了一聲。“什麼?你們去過了?你們找到了?在哪裏?怎麼進去?”她的興趣,似乎已經蓋過了她的恐懼。
杜潤秋把他們找到暗道的經過向她大約地講述了一遍。穀雨本來十分沮喪害怕,現在眼睛裏居然又放出了光彩,臉色也發紅。“啊,你們居然找到了那裏,真是了不起!你們有沒有看到鎮魔孔?有沒有?”
杜潤秋一愣。他想起來了,在人皮帳子的頂上,確實有那麼一個銅器,銅器上有著三角形的孔洞。杜潤秋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銅器,帶著很強烈的當地風味,古拙而原始。他也是第一次聽到這叫做鎮魔孔的東西。
“那是什麼?”
穀雨解釋道:“鎮魔孔,裏麵住的自然就是妖魔鬼怪了。據說從前有位大師降伏魔怪時,從鎮魔孔裏就流出了鮮血來。”
杜潤秋聽得似懂非懂,莫名其妙。“什麼?就是個收妖魔鬼怪的法器吧?嗯,三角形的,還從來沒見過!”
說到這裏的時候,他心中一動,似乎想到了什麼。從千年水月觀音的羊脂白玉瓶,花鎖陽古城時她們從地下挖出來的那個酒瓶,月牙泉底發現的那塊樓蘭漠玉……這些東西似乎都跟“收魂”有關。現在,又多了這個鎮魔孔。他不自覺地看了丹朱一眼,丹朱雖然跟他一樣被雙手反綁,頭發散亂,卻仍是一臉鎮靜,讓杜潤秋簡直開始佩服她了。
“丹朱,那鎮魔孔,真是這個作用嗎?”杜潤秋問。
丹朱有點無奈,但還是回答了。“是啊,秋哥。天地間諸多法器,以密宗法力為最,也以它最為神秘,降妖伏魔,無所不能。鎮魔孔絕對是其中之最。”
杜潤秋盯著她,一字一字地問道:“我記得你說過,你這次的目標是寄魂物。你是不是打算以鎮魔孔來對付寄魂物裏的靈魂?”
穀雨瞪大了眼睛,一臉震驚。丹朱輕輕地歎了口氣,說道:“秋哥,你在這裏胡說什麼啊,會嚇著別人的。何況,你看我們現在這個處境,說不定一會就要給別人當祭品砍頭挖心了,還說這些幹什麼?”
杜潤秋叫了起來:“丹朱!!”
穀雨搶過了話頭。“寄魂物是什麼?你已經找到了?”
丹朱微微一笑,笑得很有些神秘。“我大約猜到了,可是不確定。再等等吧,我們會看到的。”
杜潤秋實在是受不了了,大聲說:“再等下去,我們就都死在這裏啦!”
丹朱又笑了。“放心吧,我們還不會這麼快死的。”她又對杜潤秋安慰地說,“秋哥,我看,我們還是睡一覺吧。現在離滿月還有兩三個小時,我們得等到那個時候呢。”
穀雨兩眼死死地盯著丹朱,似乎想把她的臉看出個洞來。“你究竟是什麼人?你究竟到這裏來是幹什麼的?”
丹朱淡淡地笑了笑。這一次,她正麵地回答了穀雨的問題。“我跟康源一樣,從小學道,我們是同道中人。隻不過,我修的道,跟他修的道,是不一樣的門類。我到這裏來,自然是為了大紅祭,不過我對祭祀本身興趣不大,我的興趣,全在於會出現在祭祀中的、密宗最神秘的東西——寄魂物。我對棲居在裏麵的靈魂,非常有興趣。力量越強大的靈魂,越讓我感興趣。”
杜潤秋望著她那張清麗如露珠的臉龐。“可是,你們究竟是為了什麼呢?你們不是為了興趣,對吧?你跟曉霜,總該有一個目的,對吧?”
丹朱一曬。“秋哥,你想知道的事,太多了。”
“那我換個方式問吧。”杜潤秋說,“你們已經收集了多少個靈魂了?你們需要很多個,是不是?”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看到丹朱的臉色,變了一下。但是幾乎是立即的,丹朱的表情又恢複了正常。
“我需要那麼多個精魂做什麼呢,秋哥?”
杜潤秋大聲地說:“你們在煉一種非常特別的法器,是不是?這種法器,需要很多個特別的人的精魂,是不是?C市上吊的那個穿紅衣的男孩的死,也跟你們有關,是不是?”
這一次,丹朱的臉色終於變了。她的臉色發青,眼神像冰一樣,杜潤秋接觸到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陣寒意。
“是誰告訴你的?譚棟?還是康源?”
她的聲音也像寒冰一樣,幾乎不像她平時的聲音了。她的長發垂在臉頰旁邊,杜潤秋一瞬間竟然覺得害怕了。這個丹朱,已經不是他所熟悉的丹朱,那雙眼睛讓他覺得陌生而恐懼。一時間,他竟然說不出話來。
忽然間,丹朱眼裏的堅冰消融了,一瞬間又是春水流動。“真是的,秋哥,你怎麼老聽些胡言亂語呢?C市的事,我也隻在報紙上看到過,我怎麼會與此有關呢?難道你認為,我和曉霜真的會殺人嗎?”
她朝杜潤秋貼近了些,她柔軟的發絲,拂在杜潤秋的脖子上。她的聲音,輕柔地在杜潤秋的耳邊響了起來。
“我不會殺人的,秋哥。真的,相信我。”
杜潤秋衝口而出。“可是,你會殺鬼!”
丹朱格格一笑。“鬼是人嗎?殺鬼犯法嗎?”
杜潤秋瞠目結舌,不知如何應對。
杜潤秋又開始做夢了。在離開月牙泉之後,他再也沒做過這個夢了。可是,如今,在這個黑暗潮濕的水中地室裏,他又做了這個夢。
他仍然在一片漆黑裏,盲目地向前奔跑。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突然地,他看到了前麵有一個人影。
“曉霜!”
可是,當他趕到曉霜的背後的時候,曉霜回過了頭。在她回過頭的一瞬間,她的頭從脖子上齊齊地滾落了下來,一直落到了杜潤秋的手裏。杜潤秋居然也像是不知道害怕似的,直愣愣地捧著她的頭,呆呆地看著。
那不是曉霜的臉。那是楓公主的臉。
他在月牙泉裏所發現的那個悲情的、用自身當作祭品的樓蘭公主的臉。
他無法忘記那天他看到那個美麗的少女的屍體,飄蕩在一彎月牙般的泉水的景象。泉水邊的蘆葦,在風裏飄搖。
杜潤秋大叫一聲,醒了過來。他仍然躺在那個石室裏,雙手已經被麻繩勒得進了肉,生生發痛。身旁仍然是丹朱和穀雨,哪裏有曉霜的影子?
丹朱費力地挪到了他的身邊。“秋哥,你又怎麼啦?”
“……我又做那個夢了。”杜潤秋喃喃地說,“我又夢見曉霜了。可是,我追上她的時候,她又變成了楓公主……”他忽然低下頭,盯著丹朱的臉,低聲地問道,“丹朱,告訴我,她跟楓公主,究竟有什麼關係?”
他這個問題,讓丹朱呆了好一陣。終於,丹朱說道:“秋哥,你這問題,問得實在是太奇怪了。林曉霜就是林曉霜,她跟一個千年之前、消失在曆史裏的樓蘭公主,怎麼會有任何關係呢?”
杜潤秋臉上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真的嗎?你真的沒騙我嗎?”
丹朱有點不耐煩地說:“現在說這些幹什麼,快到時間啦。我們一會應該就能出去了。”
杜潤秋的注意力,成功地被她扯了回來。“你說什麼?我們怎麼出去?誰會來放我們出去?”
丹朱並不回答他的問題。她的表情很嚴肅,相當認真地說道:“你們聽好了。一會在外麵,不管發生什麼樣的事,都不要叫,不要喊。留在祭壇上的守護獅子下麵,哪裏也不要去,哪裏也不能去,明白嗎?”
杜潤秋聽得雲裏霧裏。“你什麼意思?一會會發生什麼事?”
“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丹朱嚴肅地說,“反正,你們聽我的,不管發生什麼,都要冷靜。隻要不叫不喊,不引起別……別人的注意,就不會出事的。明白了嗎?”
穀雨側頭打量著丹朱。“你是不是在告訴我們,一會在外麵,寄魂物會出現,裏麵所寄的靈魂也會出來?”
杜潤秋嗨了一聲。“穀雨,你好歹是個教授,你也相信這些?”
“我自然相信。”穀雨神色也很認真,“在這些神秘的宗教裏,確實有很多超自然的現實,也超過我們的想象。我不能在教學生的時候鼓吹這些,我也不能在學術著作裏提到這些是真的,但是,我是真相信的。唐清源也跟我一樣。所以,我們才會來到這裏。”
她轉向了丹朱。“我明白了。你是想破壞寄魂物的‘物’,讓那個靈魂無所依傍,對嗎?”
丹朱綻開了一朵笑容。“不愧是穀教授啊,沒錯,我就是這麼打算的。”
“然後,你打算用鎮魔孔收住那個靈魂。”穀雨說,“但是這個過程,是相當危險的,所以你要我們躲到守護獸那裏,隻要不引起那個靈魂的注意,我們就不會受到傷害,是這樣嗎?”
丹朱淡淡一笑。“理論上,是這樣。但是,事實上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我們誰都料不到。所以,如果萬一出了事,死了人,也可別怨我喲。”
她略微地活動了一下被緊綁在背後的手。“好痛,我隻希望等一會我的手別太麻了,活動不靈呢。”
杜潤秋卻在那裏又蹦又跳,丹朱看著他像是被耍的猴兒,滿地裏亂蹦,睜大了眼睛。“秋哥,你這是在幹嘛啊?”
杜潤秋不回答,仍然在那裏跳。突然,“啪”地一聲,一把瑞士軍刀從杜潤秋的褲兜裏掉了出來,落在地上。丹朱格地一聲笑,說:“原來如此,秋哥,你還真會想辦法。”
杜潤秋用腳在刀上一踩,刀刃就彈了出來。他半躺著,把手放在刀刃旁邊,用力地在那裏磨。他那把小刀十分鋒利,三下兩下,就把捆著手的麻繩給割斷了。杜潤秋把麻繩狠狠地扔在地上,搓了搓被綁得麻木了的手腕,去幫丹朱和穀雨解開繩子。
丹朱的皮膚細嫩白皙,被這麻繩捆了幾小時,一道道發紫的深痕,看起來很是嚇人。杜潤秋幫她揉了一會,丹朱臉上微微一紅,輕輕地把手縮了回去。
“好了啦,秋哥,我沒事的。”
杜潤秋跟她的手接觸的時候,又感覺到了丹朱手上那明顯的繭子。他不由得說道:“什麼時候能聽聽你彈琴就好了。”
丹朱莞爾一笑。“這個多容易,隻要我們離開這裏,我一定彈琴給你聽。”按理說,這話聽在杜潤秋耳裏應該很是舒服才對,可丹朱那語氣,有點說不出來的奇怪,讓他覺得莫名的不舒服。
穀雨坐在旁邊活動手腳,這時候,她笑嘻嘻地開口說話了。“你們兩個,等脫了險再說這些話吧,現在可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
丹朱頓時臉頰通紅,一下子打開了杜潤秋的手。“誰跟你談情說愛了,一邊兒去。你要找找曉霜去,可別打我的主意。”
杜潤秋歎了口氣。他知道丹朱臉皮薄,不敢再說什麼了。何況,的確如穀雨所說,現在確實不是時候。
杜潤秋問:“怎麼樣?手腳不麻了,我們就得想辦法出去了。”
穀雨在這石室裏來回了走了兩遍,說:“沒有看到出口啊。”
杜潤秋有點喪氣地說:“你不是專家嗎?”
“我是專家,但我不是研究暗道密室的專家啊。”穀雨無可奈何地說,“你也太高抬我了啊,小杜。”
這麼一說,杜潤秋倒想起來了,丹朱就精通那所謂的“五行奇門”之術。他笑著轉向丹朱,說:“難怪那天,你馬上就知道了暗道的機關是在那幾個獅子的翅膀上,原來你才是行家。說吧,丹朱,我們怎麼出去?”
丹朱淡淡一笑。“你抬舉我了,秋哥。這種石室,從裏麵是打不開的,機關都在外麵。”
杜潤秋一聽,眼睛都瞪圓了。“什麼?別開玩笑了,那我們豈不是得在這裏麵悶死啊?丹朱,你再找找看啦!”
丹朱搖了搖頭。“這種地下石室,本身就是為祭祀而建的。說難聽一點,本來就是為了殺死祭品而存在的,怎麼可能給你留出去的通路?”她說得極其認真,一點玩笑的意思也沒有。石室裏本來就又涼又潮,杜潤秋隻覺得連腳底都是冰涼冰涼的。
“那怎麼辦?”穀雨顫聲問道。“這裏沒吃沒喝,我們會活生生餓死在這裏啊!”
她話未落音,杜潤秋就聽到了一陣“喀喀喀”的聲音。他大喜過望,叫了起來:“一定是有人在上麵開門了!”
可是,“喀喀喀”的聲音,卻不是從他們頭頂上傳來的,而是從石室西麵的石壁上傳來的。過了幾分鍾,西壁上出現了一個一米高、兩尺寬的方形大洞,看起來簡直就像一扇小門一樣。
杜潤秋走到西壁前,低下頭,去察看那個門洞。這確實是一扇“門”,或者可以說是沒有門扇隻有門框的“門”。門框上鑲著寬寬的、兩寸見方的銅條,這銅條上有著浮雕的圖案——一條神態凶悍的銅蛇。這銅蛇就像是盤繞在門框上,守護著這些石室似的。
杜潤秋看了兩眼那蛇,又看了看那矮門裏麵。滿眼漆黑,一點光都沒有,忍不住打了個寒噤。“真不知道裏麵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