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之殤27(3 / 3)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曉霜一直默默無言,這時候,她問道:“你怎麼不問我們,為什麼要你的命?”

“我記得,你們在第一次見到我,看到我的身份證件的時候,就問過我出生的時辰。”杜潤秋說,“既然你們需要的第一個精魂,是一個八字純陽的精魂,是非常特別非常難得的,那很可能,你們在最後,你們還需要另一個特別的精魂。我不懂你們那些術語,但我已經想到了,很可能我就是你們需要的人。我的陰曆生日是中秋,而今天,也是中秋。從最開始,在紅珠嶺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你們就已經準備把我當成最後一個犧牲品了。從那時開始……一切一切,都是假的。你們的笑,你們對我的親熱,都是假的。我跟那些……你們要收走的鬼沒什麼兩樣。”

“不,你錯了,秋哥。”丹朱微笑地說,“我們是真的很喜歡你,我,和楓——如果你願意叫她曉霜,那就曉霜吧。在你眼裏,我們始終是丹朱和曉霜。我們確實不希望要你的命,我們也盡力了。我們想另外找一個替代品,我們也想盡量拖延時間……可是,我真的沒辦法。”

她的臉色黯淡了下去。“我們沒有時間了。今天這個中秋,是我們算出來的時辰。就跟《錄鬼簿》上記錄了鬼魂可能出現的地點和時辰一樣,那本書就是我老師留下的東西,而知道有這本書存在的人,並不止一個。所以,譚棟會讓屈淵調職到月牙泉附近,所以,大家最終都會彙集在這裏……你一直問,我們要的是什麼。今天,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訴你,我們要的,並非不是延壽續命,而是想要做個正常人,正常地愛人,正常地變老,正常地死去。而不是一直輾轉地時間裏,活到永遠,卻一無所得……”

“我知道。”杜潤秋冷淡地說,“即使我死,你們也不在意。你們都是在騙我。”

“不。”丹朱搖了搖頭,“我們一次又一次地動搖。如果僅僅是為了這個原因,我們可能真的放棄了。但是,我們還有個更不得已的理由。如果錯過這一次,我們將再不能轉移靈魂,我們將永遠地作為一個靈魂而存在。你明白嗎,秋哥?就像當年的楓一樣,在那塊玉裏麵,永世不得超生?”

杜潤秋打了個寒顫。“為什麼?”

“哦,很難對你解釋。”丹朱低聲地說,“我說過了,修道修仙,都有劫數。我們已經躲過了很多次了,這一次,我們躲不過,所以我們才要那麼多個精魂,修煉寶物。”

她轉過頭。“曉霜,拿過來。”

金蟾香爐裏麵的香,已經燒完了。曉霜捧著那個香爐,走了過來。杜潤秋看著那香爐,說:“這就是你們費盡力氣煉出來的東西?”

“秋哥,你應該認得這個吧?”丹朱說,“這是康源的東西啊。上一次在蛇神那裏,他的那口箱子裏,就放著這金蟾香爐。他的如意算盤打得很好——從我那裏得到我們辛苦搜集而來的精魂,然後轉進他自己的容器裏。因為他畢竟遠不如我們,他不敢親自去收那些厲鬼惡靈,生怕被反噬,所以他想要利用我們。當然,最後他仍然下場淒慘。不過,這個金蟾香爐真是很好,比我們原來的容器更好,所以我老實不客氣地收下了。”

杜潤秋終於想起自己那個模糊的記憶來自何處了。確實,在很小的時候,他在康源的家裏見過,隻不過一直是被放在不起眼的角落的。他也想起來了,上次康源確實當寶貝似地帶著一個奇怪的箱子,在他死後卻失蹤了,原來是落到丹朱手裏了。

他伸出手想接過那金蟾香爐看看,卻突然地發現,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連手都抬不起來。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杯茶上。他現在明白了,曉霜肯定在他的茶碗裏下了藥。

曉霜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扶住了他。

“秋哥,就算今天我們不殺你,你也活不過今年的。”

杜潤秋怔住。“你什麼意思?我沒病啊。”

“我們幫你算過一卦,是大凶之卜,你今年一定會有橫禍。”曉霜輕輕地說。杜潤秋怒極反笑:“是啊,是有凶星,要不是遇見你們,我怎麼會有橫禍?我還不是快快樂樂地活著?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叮叮咚咚的琴聲響了起來。他不知道丹朱在彈什麼,琴聲清幽中平,引人入眠。杜潤秋聽著聽著,就覺得眼皮在往下搭了。他不知道究竟是因為丹朱的琴聲,還是因為自己喝的茶裏麵有安眠藥。他隱約地想著,那張琴肯定是以前的“丹朱”的陪葬品,丹朱從石棺裏再次取出來的。

丹朱的聲音,似乎是很遙遠的地方飄來的。“原諒我,秋哥。”

那一瞬間,杜潤秋有種非常奇怪的感覺,就像是自己的魂魄,被人狠命地一陣擠壓,直到硬生生地把他的靈魂擠出身體一樣。

那是種無比痛苦的感覺。

緊接著,就連痛苦的感覺都沒有了。他沉入了一片黑暗中。

“楓!楓!楓!……楓!”他是被丹朱的叫聲驚醒的。丹朱的聲音裏帶著哭腔,杜潤秋從來沒有見她這麼驚懼過。他費力地睜開雙眼,隻覺得身體的每一寸肌肉都是酸痛的,像是跑了個馬拉鬆似的。一時間,他居然覺得手腳都是不屬於自己似的,努力了半天,才勉強地動了兩下。

“出什麼……事了?”杜潤秋沙啞著聲音,問道。他隻看見曉霜倒在地上,丹朱正抱著她,一直在叫她。“曉霜?她……她怎麼了?”

他掙紮著想爬起來,但手腳仍然不聽使喚,一跤又跌了下去。正在這時候,曉霜在丹朱懷裏動了一下。杜潤秋一看,知道她沒死,舒了一口氣。他努力地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地朝她們走了過去。

他順便朝自己身上看了一下。他身上也沒看見傷口,除了渾身酸痛,還真沒什麼問題。

“別過來!別過來!”曉霜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她蜷縮在丹朱懷裏,死命地抓著丹朱的手臂。“秋哥,求求你,別過來!不要過來!不要看我!”

杜潤秋一愣。這時候,圓月當空,他清清楚楚地看到,曉霜雖然背對著他,但他能看到曉霜披在肩頭的頭發。曉霜的頭發,竟然變成了灰白的顏色!老人才有的那種毫無生氣的灰白色!

杜潤秋發出了一聲驚呼。他朝前麵衝了一步,曉霜又尖叫了起來:“我求求你,別過來!別看我!”

她叫得太淒慘,杜潤秋本能地停下了腳步。他的一隻手伸在空中,顫抖地叫道:“曉霜,你怎麼了?……”

曉霜隻是把頭埋在丹朱懷裏,拚命搖頭,還夾雜著啜泣的聲音。杜潤秋渾身都在發抖,叫著說:“曉霜,你怎麼了?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突然間,他留意到了曉霜緊緊抓在丹朱手臂上的右手。曉霜的手一直是纖細而秀美的,可是這時候,杜潤秋看到的,竟然是一隻滿是皺紋、幹瘦如柴的手!那絕不是一個年輕女孩的手,隻能屬於雞皮鶴發的老婦人!

杜潤秋再也站不住了,一跤跌到了地上。丹朱回過了頭,她瞪著杜潤秋,一雙眼睛,像要冒出火來。“你滿意了吧?楓給了你她的命!七星燈陣的法力,我們收集精魂煉成的法器,她全用在了你身上!她給了你一甲子的陽壽!你本來馬上就該死的,就算我們不殺你,你也該死的!那次在月牙泉,你看到了沙山上的人,隻有快死的人,才會看到地府十八層地獄的景象!你本來就是要死的人,可是,她現在把屬於她這個身體的陽壽都給了你!”

她放開了曉霜。曉霜仍然把自己蜷縮成一團,啜泣著,隻看得見她變成灰白的頭發在抖動。丹朱一步步地朝杜潤秋走了過來,她的眼睛裏滿是怒火。

“你滿意了?你滿意了是吧?她最終還是不願意殺你,還用她的陽壽來換你的命!”

杜潤秋這時候注意到,那些七星燈已經全部點亮了,他自己在燈陣的正中。他歎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丹朱,如果你殺了我可以讓曉霜回到原樣的話,那你殺了我吧。”

忽然,他聽到了丹朱“啊”地一聲叫。杜潤秋睜眼一看,屈淵不知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他重重地推開了丹朱。

“你不能殺他!都已經變成這樣了,你還殺他幹什麼?你殺了他隻是泄憤,對林曉霜一點好處都沒有!你現在應該救的是林曉霜,是你的好朋友,而不是殺杜潤秋!”

杜潤秋十分呆滯地看著屈淵。他實在不知道屈淵是怎麼出現的。而且更奇怪的是,屈淵背上背著一個小孩,地上還坐著一個小孩,兩個小孩居然都像是睡著了。

“你們答應過的,遲丹朱。你們答應過,隻要譚棟幫你們解決了齊林那批人,你們就完成他的心願。讓他的兒子有一個健康的身體!這是你們的承諾,你們不能違約!他自願去死,你們如果不完成承諾,不得超生的是你們!”

丹朱呆呆地站在那裏。她臉上的怒火,慢慢地煙消雲散。

一滴眼淚,從她的眼角落了下來,閃閃發光。

她慢慢地轉過身,走到了曉霜的身邊,伸手摟住曉霜顫抖的肩頭。“楓,你怎麼這麼傻?你早就打定了這個主意的,是不是?你一直在騙我,你表麵上不反對殺他,其實,你早就打算替他延壽續命的,是不是?你……值得嗎,楓?”

“重華……”這是第一次,杜潤秋聽到曉霜這麼叫丹朱。“我們不得已要犧牲他,隻是因為我們想跟普通人一樣。戀愛,結婚,變老,死去……可是,如果我連我喜歡的人都殺死了,那,我要普通人的生活做什麼呢?我會一直活在悔恨裏的……那跟把我的靈魂永遠禁錮起來,又有什麼區別呢?重華……你還不明白嗎?我們是在作繭自縛……我不想後悔……”

丹朱閉上了眼睛。她唇角的笑意,淒傷如霧。

“你們走吧。”

屈淵叫道:“那你們承諾的事……”

“留下這個孩子,明天來接他。”丹朱說。

屈淵沒有再說什麼。他輕輕地放下了背上背著的孩子,攙扶著杜潤秋,往外就走。

走到長廊的時候,杜潤秋回過了頭。

“丹朱,回答我一個問題。”

丹朱頭也不抬地說:“你不覺得再問我這種問題,很對不住曉霜嗎?”

“我對曉霜,真的不知道怎麼回報。”杜潤秋簡單地說,“隻能說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還給她。但是,這個問題我還是要問你。丹朱,你愛過我嗎?”

丹朱沉默了半晌。忽然,她笑了,她的笑容在月光下,麗如嬌花。

“我永遠不會告訴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