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之殤27(2 / 3)

杜潤秋隻聽到“錚錚錚”的幾聲,那古琴的音質,清澈透明,如泉水丁冬。丹朱撥弄著琴統,緩緩地說:“我們告訴你,我們從小就認識,感情才那麼好,這不是真的。事實上是,我們從很久以前就認識了,而且一直相依為命——直到如今。”

“你……你真的是……”杜潤秋一身都軟了,腦子裏滿是蜜蜂在飛,“你真的是……那個……那個……”

丹朱笑了。她的笑容,淒傷,帶著點微微的自嘲。“是啊,我就是你在鎖陽古城裏聽說的那個人,那個被殺了後還被人煮而食之的尉遲重華。你說得一點沒錯,秋哥,舜名重華,奪位於丹朱,丹朱重華,兩人共爭帝位,而尉遲重華和遲丹朱,爭的隻是一個身體罷了。就像康源說的……”她的手緩緩下移,移到自己的心口處,“不管叫什麼名字,尉遲重華也好,遲丹朱也罷,都是一個人。不管換多少個身體,不管滄海桑田裏容貌如何改變,我仍然是那個在鎖陽古城裏傷心欲絕,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被人分而食之的尉遲重華。”

“我不相信……”杜潤秋搖著頭,不自覺地搖著頭,搖得他自己都暈了,還不肯停下來,“我不相信!你說的不是真的,丹朱……不會有這樣的事……絕不會有……這樣的事,怎麼可能是真的?我不相信……”

“你早就該知道了,隻不過你不願意去相信而已。”丹朱說得清楚明晰,不容置辯。她的兩眼也是清澈明亮,直直地盯著杜潤秋的眼睛。

杜潤秋本來都站了起來,這時候,又頹然地跌坐了下去。是的,隻是不願意相信而已。鎖陽古城裏,薜大將軍的行屍在看到丹朱的時候,非常傷心而絕望地叫著她的名字。

重華。

按理說,就算丹朱是尉遲重華的後代,也不可能長得一模一樣。薜大將軍認出了她,就像是丹朱自己說的那樣,不管鬥轉星移,滄海桑田,她的容顏如何變化,她也仍然是尉遲重華。不隻是薜大將軍,就連他的副將汪猛也認出了她,所以汪猛才會說出那種奇怪的話。

“我從第一眼看到你就認出你了……雖然你看起來完全不一樣了,嗬嗬,遲丹朱?這名字取得可真好,嗬嗬……就算我玩你,也算是應該的,是吧?”

這話現在再想一想,就一目了然了。汪猛知道她就是薜大將軍的女人,他的意思就是,兄弟的妾,他也不是不可以染指。

所以丹朱的血才有那種近於邪門的魔力。杜潤秋一直想不通一件事,以尉遲重華的經曆,根本不可能留下後代,丹朱是怎麼來的?

遲丹朱就是尉遲重華。尉遲重華就是遲丹朱。

“唐朝有個非常有名的術士,你肯定也聽過。”丹朱仍然慢慢地在那裏說,她的手指在琴弦上拂過,一串串的清音迸了出來。一刹那,杜潤秋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尉遲重華的影子。不論她本來是誰,她畢竟如今活在這個時代,她已經不再是一個古人。可是,這一瞬間,穿著白衣的丹朱坐在紅花樹下撫琴,杜潤秋恍惚間覺得時間在倒流,他看到的是千年之前撫琴低吟的尉遲重華。

“他的名字是袁天罡。這個人,最有名的事就是為武則天看了相,說她有帝皇之相,今後必為女帝。”丹朱的臉上,浮起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真遺憾,他就這件事有名了,電視劇,野史,也都把他寫得風聲水起。事實上,這個人真的是個道術大家,占星風水,五行奇門,無一不精,有關他的傳說也很多。”

她淡淡一笑,“那塊樓蘭漠玉,被曉霜——不,是楓公主的乳娘托附,層層轉手,曆經百年,終於到了袁天罡的手裏。”

杜潤秋這時候,腦子總算清楚了些。他好歹想了起來,薜大將軍是唐朝人,袁天罡也是唐朝人。“你……丹朱,你是這個袁天罡的……”

“他是我的老師。”丹朱很淡然地說,“我是他最得意的一個弟子。文竹文梅,是我的師姐妹。那兩枚扳指,一枚是給我的,一枚是給她們的。齊林南山黃山,又是她們另外教出來的人了。”

杜潤秋記起了他第一眼見到文竹文梅的時候,那種似曾相識的恍惚感。她們跟丹朱本出同宗,有相似之處是難免的。“他們也跟你們一樣……一直活到今天的?”

“是啊。”丹朱淡淡地說,“我也是很久沒見到他們了。你還記得你說的那部影片嗎?在各個國家,各個時代,都可能藏著那種人呢,我們隻是其中的幾個罷了。而我……我又特別的不一樣……因為我流著的血……”

她沉默了片刻,又說:“秋哥,你現明白了吧?為什麼我跟曉霜如此形影不離?自然就是因為我救了她,那時候,正碰上薜大將軍的女兒病重,藥石無力。別問我為什麼不治她,閻王要你三更死,不能留人到五更,我犯不著做逆天而行的事。有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我自然用了她的身體。楓……”她深深地看了曉霜一眼,“她才能活過來。”

“我總算明白了為什麼薜大將軍的女兒幫著尉遲重華而不幫著自己的爹了。”杜潤秋慢慢地說,“以前我一直有點想不通,骨肉相連,他女兒也未免太薄情了,竟然能看著別人悶死自己的爹。這麼說,就完全能想得通了。”

他盯著丹朱看。“上次那篇記載說,你是因為家裏獲罪,才淪落成薜大將軍的……”

“不是。”丹朱很簡單地答道,“我跟他,是對他有感情。隻不過,遇人不淑,這個男人對我承諾同生共死,結果呢?這就是古人的不同——女人如衣服。現在嘛,好得多了,男女平等。”

杜潤秋想笑,卻又笑不出來。“那,然後呢?就算是那時候,離現在也有很久很久了。”

“然後……你不是已經想到了嗎?”丹朱微笑地說,“在古代,通訊不便,隻要換一個地方,我們哪怕活上幾百年,也很難有人注意到。古代女子本來就是深居簡出,難得見人。”

“那……那……”杜潤秋囁嚅著問,“你們現在這個……這個……”

“你是想問,我們現在的身體是哪一個?”丹朱笑了笑,“自然不是當年那個了。一個身體,也不能用到地久天長,總都有個極限。修道修仙,總要曆上幾個劫數,我們幹這種延壽的事,也是逆天之事,每隔上一個周期都會遇到。這個地方就是我們長年以來更換身體的地方,因為這裏靈氣聚集,能量很大。自然,我們也得送上靈魂作貢品。石塔的暗道,你進去過了吧?你看到石棺裏的人了吧?那就是我們這些人以前留下的身體。這已經不知道是換了多少次了。尤其是到了現在……”她有點無奈地笑了笑,“一個人的檔案資料,都被收在資料庫裏,要是一個人一直不老不變,根本瞞不過人。說句實話,秋哥,你以為我們願意這樣嗎?我們也想過正常人的生活,正常地變老,死去。這麼多代了,我們根本不敢喜歡上任何人,因為一旦在一起,我們的秘密就瞞不住了。我們隻是在活著,活得一點意義都沒有。你要問我們的希望嗎?我們的希望就是,當個普通人,隨著歲月逐漸老去,然後死去,靈魂再繼續下一世的輪回,而我們不再記得我們的前生。”

丹朱說到最後的時候,神色哀傷得讓杜潤秋都有心碎的感覺。她揚起了睫毛,望著他,幽幽地說:“我們不同於常人,但是,我們隻想做個普通人。所以,一旦有機會的時候,我們會不惜一切地抓住機會。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

杜潤秋怔了一怔。他不理解丹朱的最後一句話。“沒有時間?什麼叫沒有時間?你們出了什麼事?”

“你看到齊林那些人了。”丹朱說,“他們跟我們一樣,都是同道中人,我已經對你說過了。他們也是通過不斷地更換身體,在時間長河裏活下去的人。隻不過,我跟曉霜渴望的是過普通人的生活,而他們希望的是繼續永生不滅。就我們所知,他們是唯一知道我們存在的人了,在我們選擇普通人的生存方式之後,我不希望任何人來打擾我們,所以,他們必須得消失!你還記得死在鎖陽古城的陽光嗎?他肯定跟齊林這幾個人中的一個認識,所以他會知道我的存在。我不能再讓這種事發生,所以,他們都得死……這個地方,是個神奇的地方,是能量彙聚的聖地,一旦在這裏肉體消亡,我們會連再次尋找身體的機會都沒有,隻能——把靈魂永遠留在這裏,跟這裏別的亡靈一樣。”

她說的話,杜潤秋得很認真想才能消化。他不自禁地感到一陣寒意。“所以,他們都是你們殺的?!”

“不,不是。”曉霜說,“你忘了我們說過的嗎?諸葛亮在五丈原延壽不成,魏延滅了七星燈隻是外因。他殺孽太重,怎麼可能延壽成功?我們想要成功,絕對是不能殺人的,你想想看,我們什麼時候殺過人?”

杜潤秋怔住。“那……那是誰殺了他們的?他們五個人,可都是死了啊!”

丹朱唇角,又浮起了那朵如謎的笑意。“秋哥,人都已經死了,永遠成為這裏徘徊的亡靈的一份子。所以,你就不必再糾結這個問題了。現在,我們要討論的是另外一個問題。”

杜潤秋問:“什麼?”

丹朱笑了,笑得有點狡黠。“秋哥,我們想求你一件事。”

杜潤秋看看她,又看了看曉霜。“什麼事?”

“我們想求你幫個忙,幫個大忙。”丹朱笑盈盈地說。“你先說,你答應還是不答應?你答應了,我們再接著說。”

杜潤秋也跟著笑了。但他的笑,不管怎麼看都有悲傷的味道。“我答應不答應,好像一點都不重要。直說吧,丹朱,你想要我幫什麼忙?”

丹朱再次笑了。她站起身,朝杜潤秋走了過來。她的步子很輕盈,像是飄在水上一樣。她把臉湊到了杜潤秋耳邊,幾縷柔軟的黑發拂著杜潤秋的臉,她吐出的氣息是芬芳怡人的。“秋哥,我們想要你的命。”

杜潤秋慢慢地抬起了眼睛,對上了丹朱的目光。他的眼裏卻並沒有過度的驚訝,臉上居然還浮現出了一絲笑意。

酸澀的苦笑。

“你好像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啊,秋哥。”丹朱的語氣,居然還帶著點調笑的味道,“看樣子,你早就有所覺察了?”

“屈淵提醒了我。為什麼你們始終不肯告訴我你們的目的?肯定是因為如果告訴我了,我會反對。”杜潤秋說,“事實上,對於你們做什麼事,我都不會反對的,我憑什麼反對?隻有一件事,我會反對。那就是,危及我的性命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