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有孩子,發了癰疽這樣嚴重的病,你放心把他獨自留在江湖郎中之處嗎?任何一個父母都不會,孩子丟了,一定是找個天翻地覆,你在州府衙門可有接到這樣的報案?”
“這個,下官確實不曾接到。”
“不會有任何人找他的,大人,他就是小旺子。我和他一起討飯已經有好幾年了!您看他臉上的胎記,孫爺爺說小旺子當年就是因為臉上有這一大片的胎記才會被爹娘遺棄的!”一旁的丫頭插了言,她看著那具小小的屍體哭的淚流滿麵。
“他也是個乞丐?”狄公沉吟起來,他轉頭問洛州刺史“我記得半個月前在這氓山中也發現了一具屍體,你有沒有查出他的身份?”
“回閣老,不曾找到,所以由官府出錢安葬了。”
“你可記得他的死因?”
“也是中毒,但是那個人應該是長期服毒,最後中毒而死,下官為此人的死也是頗傷腦筋。”
“我身邊的這個小丫頭你可記得?她曾到過你那裏說那個死者的身份可是被你趕了出來。”
洛州刺史這時才仔細的打量了一下丫頭,神情間有幾分郝然但馬上又爭辯道“下官當時見那人身上所穿的衣物、配飾絕非是尋常人家所用,哪裏與乞丐一詞掛的上鉤,所以見這孩子來告,覺得她定然是她認錯,所以……”
“記得,斷案一定要多聽、多想、多看,決不能靠自己的武斷,判斷一個人怎麼隻可以憑借衣物來下結論,其實你如果仔細的觀察一下他們的特點、聽聽別人的話,應該是可以發現不少疑點的,你看這個孩子雖然衣著光鮮,但是你看他的手足胼胝,那應該是常年在外沐風櫛雨,顛沛奔波所留下的,如果再仔細看,他的身上也有許多陳舊的傷痕,一個孩子,他有什麼樣的境遇會在他的身體上留下這樣的特征,難道不應該是你思考的嗎?有人報案,不管他身份如何,都是我大周的子民,都應該一視而同仁,不能犯隻認衣服不認人的錯誤!”
“下官慚愧,下官受教了。”
“那麼半月前你可曾上這氓山,也就是案發現場左近調查?”
“下官當然調查過,隻是……哎~”
“如何歎氣?”
“閣老可知不老道長白鬆年?”
“當然知道,此人不是正為聖上煉製丹藥嗎?”
“是啊,下官當時著人上山去調查,因為這氓山上畢竟是有許多道觀,下官想那死者也許是上山燒香還願,那一定有人見過他,於是差我的下屬上山調查,可是才剛剛上山,就被長生觀的人攔了下來,說不老道長為聖上煉不老藥要做大法事請太上老君下凡一起參祥,任何閑雜人等都不得上山打擾,驚動了仙人、破壞了煉丹大事,我們是有幾個腦袋也吃罪不起的。隔日,陛下就下了旨,讓洛州府衙派兵封山,除了道觀特許之人一概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哈,這個理由倒是有趣的緊,本閣聽起來怎麼有一點點欲蓋彌彰的味道呢?既然是這樣,那麼他們特許之人指的是?”
“聖上的使臣,還有都城凝香居為道觀送貨之人,兵丁隻見一大車一大車的東西送進去,卻不見得這不老道長煉製了什麼東西出來,這半月來,許多以山謀生的百姓也叫苦連天,哎~” 洛州刺史歎了口氣。
“長生觀、凝香居、白鬆年、不老藥……有些意思”狄公沉吟起來。
狄府·布局
“這長生觀定然是有古怪!”馬榮憤憤的說“死了人卻不讓人調查還封了山,簡直就是心虛嘛!”
“還有一個問題,既然從半個月前就有兵丁封山、百姓不得進入,但是屍體還是出現了,那就是說明小旺子一定是死在山上的,應該就是這氓山之上的人謀害了他們!”丫頭插言道.
“聰明!可是,丫頭,你不是說你隻是找出那些失蹤的人消失在凝香居附近,那麼他們是怎麼上山的呢?”喬泰問。
“是啊,丐幫這麼多人、這麼多雙眼睛怎麼就沒有人看見他們其中的一個人上過氓山呢?”丫頭疑惑的答道。
“老爺,我回來了!”狄興走進廳來“我拿大人的令牌去司天監和太府寺將白鬆年和凝香居的一切資料查了出來。”
“太好了,快說說看!”
“司天監的資料上說白鬆年是在二十六年前進宮麵聖的,因為身有奇術而被二聖(指高宗與武則天)嘉許留在宮中煉丹,其餘的和老爺從前從皇上那裏聽說的差不多,白鬆年是並州(今山西)太原人,與老爺可以算是真正的老鄉,當年也正因為他是並州人氏讓當今陛下心生好感(武則天也是並州人),但是司天監中有人偷偷告訴了我一些資料上沒有的東西,聽起來倒是頗為有趣。”
“是啊,是啊,我們都知道你是個包打聽,快說吧!”馬榮催促道。
“比如說白鬆年是個半路出家的道人,原來他隻是個走街竄巷的江湖郎中,後來並州大旱,他的老婆孩子餓死了,他才不得已出家當了道人,他的所謂道術有人說隻是江湖騙術,他沒有任何真本領在身,當年他耗費了先帝百兩黃金煉丹卻一無所得,有人說那百兩黃金實際上是被他裝進了自己的腰包然後溜之乎也,當然這隻是他人的一麵之詞,也許是嫉妒惡意中傷也未嚐可知。還有那凝香居開張於二十五年前,老板名叫蘇儀,據說調製胭脂水粉的本領是祖傳的,但是既是祖傳,那麼在二十五年前為什麼沒有聽過這蘇氏一門的名聲呢?不過這蘇儀也確實了得,除了自己調製胭脂水粉竟然還可以搞到宮內脂粉的配方,所有的女子用了他家的脂粉都視別家為無物,一時間在京城之間也算得上名震一方,而如今凝香居所調配的“迎蝶粉”送入宮中,連陛下也說好,在同行中更是獨占鼇頭了!”
“有趣,當真有趣。”狄公笑了起來“本來是不相幹的人與事竟然在這裏連了起來,你知道那迎蝶粉是誰推薦入宮的嗎?是白鬆年,看來這白鬆年與凝香居是有扯不清的幹係在啊!”
“閣老、閣老!”小跑進門的是洛州刺史“因為連發毒殺命案,昨日下官回去便要衙役們再查一下近日境內所有藥鋪毒藥的買賣情況,細查之下竟然發現了一件大事。”
“什麼事?”
“閣老也知這砒霜買賣與別的不同,一來官府有要求,對買賣砒霜的都要注意,二來每年買砒霜的人並不多,一下子買入多的藥鋪自然是要留心的,我們發現近半年來有人多次購買砒霜,雖然每次購買的分量很少而且每次的來人也不同,但是一次之下幾乎全神都的藥鋪都會踏足,這樣彙總起來就是一個極大的分量了,而且我們調查之下竟然發現,買砒霜的竟然是一個應該完全用不到砒霜的地方,閣老能想到是哪裏嗎?”
“是凝香居吧。”
“閣老真是神了!不錯,正是凝香居,凝香居經營都是胭脂水粉,為什麼會需要這麼大批量的砒霜實在是讓下官百思不得其解。”
“我曾經見過一本醫書,上麵寫的都是一些奇特的方子,古人在無意中發現人內服少量砒霜,有駐顏、美容的奇效,可使老人看上去似青年,麵色紅潤、無皺紋。——自然,此法對身體也有極大的損害,雖為飲鴆止渴之舉,卻仍有不少女子嚐試。而這種方法也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就是一旦停用,容顏會迅速衰老,甚於不服之前。”
“閣老是說凝香居以差雜了砒霜的胭脂水粉賣給客人?女子多塗唇脂,但製成唇脂的朱砂本身不具黏性,所以都是在朱砂裏麵,又滲入適量的動物脂膏,可是如果在其中再加上少量的砒霜……女子們每日用它敷在唇上,而很快就會被口沫溶化,不知不覺間就服入了少量的毒藥,長此以往確實可以使容顏明豔 ,如果不用凝香居的水粉就會發生可怕的衰老,她們就要一直去購買,看似留住了不老的容顏但實際上在慢慢的毒殺自己,這實在是太可怕了!” 洛州刺史也越發的覺的事情嚴重起來,
“還有一件事哩!”狄公道,“白鬆年半年前來京,而凝香居也從半年前開始購買砒霜,白鬆年既然是煉丹,與藥鋪有來往是正常的,因為他會用到藥材,可是他所有的材料幾乎都是陛下供給的上好原料,即是如此,他為什麼會讓凝香居為他往氓山上送東西呢?而凝香居為他送上的一車車貨物裏麵真正裝載的到底是什麼呢?”
“是啊,令人琢磨不透。”喬泰搖了搖頭。“不過應該肯定的是用砒霜入脂粉的方法應該和白鬆年脫不開幹係!”
“不論如何,我們目前要辦兩件事,第一,狄興你即刻啟程快馬加鞭趕回太原府,發揮你那包打聽的本領,把你能打聽到、查到的一切有關這位不老道長的事情全部拿回來;第二,我們要秘密的徹查凝香居,喬泰、馬榮就扮做乞丐流民在凝香居一帶打轉觀察,也許會被哪歹人看中,下一個丟的是你們二人也未嚐可知。”眾人聽得不由得笑了起來。
“大人,我看倒是不妥,丫頭記得我們丟的人可都是一些老弱病殘,想來那個誘拐的人定是看中了這一點來下的手。喬泰哥看起來還好,至少慈眉善目,可是這位馬榮哥扮起來絕對不似乞丐流民,身強力壯,看起來凶吧吧、黑鐵塔似的,依丫頭看哪,到似個歹人,這個樣子誰敢靠前啊。”
“你這小丫頭!”馬榮在叫,眾人卻越發笑成一團。
“真是聰慧的丫頭。”狄公也禁不住笑了,他發現自己是越來越喜歡這個聰明的丫頭“那丫頭你看還需要怎樣辦才好?”
“大人,丫頭覺得還是自己去最為妥當,丫頭就是乞兒,最熟悉這裏的大街小巷,也最能打聽到消息,大人,為什麼天下消息最靈通的是我們乞丐,因為我們哪裏都可以去,而誰都不注意我們。丫頭是小孩子,也是那些人要找的範圍之內,被殺的和失蹤的都是丫頭的朋友也算的上是家人,我一定要為他們報仇,所以這件事還是丫頭去吧!”
“小小年紀,卻有俠骨!好,我答應讓你去。可是丫頭,你要答應本閣,一切都要小心為上,喬泰馬榮,我要你仔細的盯著她,不可讓她有半分差錯!”
“是,屬下知道了!”
“長生觀、凝香居、白鬆年、不老藥,如果再加上砒霜、乞丐,如果我想的沒錯,也許就是一個我狄仁傑有生以來遇到的唯一一個可以殺人於無形的可怕陰謀哩!”
氓山·解救
“大人,有人找上丫頭了,您猜猜是誰?是凝香居的老板蘇儀,我看他對丫頭竊竊私語了許久,但是對我與馬榮卻是一點興趣也沒有。難道就是這凝香居帶走了這些乞丐,可是他們要乞丐有什麼用?”
“如果我想的沒錯,他們是要把這些乞丐送上氓山!”
“氓山!大人的意思是凝香居運上長生觀的貨物就是那些被他們抓走的乞丐!”
“所以一定要盯好丫頭,萬萬不可讓她有什麼損傷。”
“大人放心,馬榮弟與其他人在那裏盯著哩!”
時間一點點流逝,狄公的心中也愈加焦急
“大人,丫頭不見了!我與馬榮弟一個不留神就沒了她的蹤影,我們潛入凝香居去查看發現凝香居又開始裝車了!大人,你說丫頭不會有事吧?”
“不,他們現在就是用這些車子把丫頭和其他人偷偷的送到氓山,丫頭一時半刻不會有危險,但是你二人一定要跟緊才行,我在這裏要等狄興的消息。狄興一回來我就調集兵丁即刻動手。”
“是大人!可是大人這件事您不打算先稟告皇上嗎?要知道這白鬆年可是……”
“此事滋事體大,這件事我要冒險先斬後奏,如果先行稟告我隻怕橫生許多枝節。”狄公歎了口氣。
兩日後,狄公在氓山的長生觀中第一次見到了這位傳說中的不老道長白鬆年,他是一位四十來歲的道人,臉上微有些胡須,身穿八卦鶴氅,手提拂塵,相貌清臒, 在氓山清晨的白霧襯映之下,確實顯得有些仙風道骨、超凡脫俗。但是此時他的的臉上卻沒有那些超然世外的神情倒是有幾分惱羞成怒的成分在。
“狄閣老,貧道敬你是朝廷重臣,我這長生觀乃陛下所賜,讓我與老子先師為陛下煉丹所用,你到此打擾這淨地寧靜,驚動貧道事小,若是驚動了老君,耽誤了為陛下所煉製的不老仙丹的成功,你可吃罪的起嗎?”
“是嗎?”狄公冷笑“我倒是真的想見一見太上老君他老人家,問一問這道家出世的清淨之地怎麼會有一個打著他旗號行騙的假道人呢?是不是啊,白鬆年?不,我說錯了,我不應該叫你白鬆年,我應該叫你白鶴童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