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香冷
是夜,門下省左散騎常侍郭懷德的府上一片歌舞升平,今日是郭懷德六十壽辰,朝中文武百官在日間便陸續前來道賀,雖說郭懷德也算朝廷重臣,官職不過正三品下,可是誰人都知道郭懷德與梁王武三思相交甚密,兩家還要結成兒女親家,此次壽筵梁王武三思也親臨道賀,於是這壽筵便成了許多趨炎附勢之人趨之若鶩之地,一時間稱的上熱鬧非凡。而郭懷德更是為今天的壽筵花費了一番心思,除了花樣繁多的各色珍饈美味外,更召來了許多歌妓來歌舞助興,其中教坊花魁水如煙的到來更是讓賓主小小的熱鬧了一下,這場壽筵一直鬧到後半夜才漸漸散去。
第二日後的清晨,巡城兵丁於東門洛河堤岸左近發現了一具女屍,屍體喉管被割開,更讓人慘不忍睹的是屍體的下腹被殘忍的剖開,血流滿地,生前如花似玉、千人回眸的美人如今也成了讓許多兵士見得麵色發白,嘔吐不已的屍身一具了。巡城校尉立刻上報司刑寺(原大理寺、武後光宅元年即公元684年改名),司刑寺即刻派人勘察現場、檢驗屍體。誰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隨後兩日又於洛河近河堤處發現了同樣手法被害的兩具女屍,司刑寺核查身份發現三人都是官妓,一時間本來夜夜笙歌的教坊門前人丁不興,而那些整日花枝招展、鶯歌燕舞的姑娘們都人人自危,而家妓和市井妓(私妓)們也是惶惶不可終日。入夜的洛河兩岸少了那些滿樓輕倚紅袖招、慢束羅裙半露胸的女子們,神都的夜晚少了許多曖昧旖旎之色。
這日狄公下朝,想著在朝堂之上皇帝對太子的態度,太子行為不檢被皇上訓誡並責令在太子宮內自省,如此多事之秋,太子竟然……想到此處,狄公不禁歎了口氣。
“閣老留步,狄閣老請留步!”耳聽得有人在身後呼喚,狄公挺下了腳步回頭一望,原來是司刑寺少卿方正。
“閣老,學生有事相求,學生實在是一籌莫展,特來相求。”
至此,狄公便正式介入了這宗奇案。
(一)
“大人,這是此案的卷宗。”方正遞上了一疊厚厚的文書“被殺的第一個姑娘是地方上紅袖樂坊的歌妓,而後兩個是右教坊的歌舞妓,除了都是青春韶華卻圖遭非命之外沒有什麼共同之處,這是仵作填寫的屍格。”
“這第一個女子名叫舞月,被割開喉管,死後下腹被剖開,咦,這上麵說她已有三個月的身孕了!” 狄公念著屍格。
“這凶手也恁的殘忍,就算是青樓女子,也是母子二人、一屍兩命!”喬泰忿忿的說。
“指甲中有血跡、皮屑,看來這舞月定是抓傷了凶手。”狄公沉吟道。
“後兩個一個名叫嫣紅,另一個叫翠玉,她二人是同一天遇害,都是被割開喉管,死後下腹被剖開,是與舞月的死一樣的手法,依學生愚見,很可能是同一個凶手做的。”
“方正,你們有懷疑的人嗎?”
“學生懷疑第一個被害女子舞月的情人,也就是她肚子裏孩子的父親,但學生派人細查之下竟然沒有人知道這個人是誰,紅袖樂坊的媽媽說,每次都是有一個青衣仆人來送信,舞月便打扮整齊出去相會,從舞月識得這個男人後,吃穿用度都大手大腳了許多,別人也曾問過舞月這個男人是誰,但她總是閉口不談,大家都猜度她定是遇上了個貴人。
樂坊的媽媽還說舞月最近幾個月很高興,她對姐妹們言語間透露過有人要為她贖身從良,她要去當少奶奶了。但前幾日約會回來卻突然性情大變,將房間裏的東西摔了一地,不管別人如何勸解也是默默流淚不發一言。大前日晚,突然自己出了樂坊就再也沒有回來。差役搜查了她的房間卻並沒有發現有關這個神秘男人的東西,隻有一些舞月的詩稿,閣老,你看這些都是。”
狄公翻看那些詩稿,發現不過是一些兒女情事唱和之詞,他看了一會兒,從其中抽出一張來,馬榮與喬泰立刻湊上前看。
舞花流空飛,
月下思君切。
明輪似我心,
光影伴伊人。
“你們看,這分明是一首藏頭詩,而每一句的開頭的字就是嵌入這兩人的名字。”
“這詩,是學生疏忽了。”方正有些郝然。
“舞月、明光,這明光是何人?”馬榮抓了抓頭“大人,我們還是不知道啊!”
“我到知道這明光是何許人也."方正答言道,"這是一個人的字,這個人最近在朝中可是名氣不小啊,他就是左散騎常侍郭懷德郭大人之子——吏部員外郎郭亮,近日朝中都知道他要與梁王的女兒成婚了,便道是人說的大樹底下好乘涼,前途不可限量。而舞月是死於大前日夜,等等,閣老,我記得大前日是郭大人的壽辰大宴啊!”
“大人,難不成舞月那日是去了郭府去尋郭亮而被其所殺。”喬泰道“那閣老,是不是我們即刻就去郭府詢問。”
“不急,此事現在不能作實,我們也不能排除有人也叫明光的可能,也不能確定舞月是否去了郭府,一切還未能確定,郭懷德乃朝廷重臣,茲事體大,不可輕舉妄動。況且還有另外兩個女子被害。那兩個女子的情況是?”
“嫣紅、翠玉隻是右教坊的尋常歌舞妓,平常也沒有得罪過什麼人,隻是前日突然有人送來重金點名要她二人過府表演歌舞。被小轎接去便一去不返了。”
“可知是什麼人請她二人嗎?”
“不知道,客人不願透露名字在風月之地也是常有之事,鴇兒隻是識那金黃銀白,哪裏去管那許多事。晚上有轎子來接,便打發她們去了,甚至不管其中一人其實還抱病在身。”
“誰知這一去便要了兩人性命。著實可憐, 這卷宗上說舞月死亡現場鮮血噴濺的遍地都是,而嫣紅、翠玉的現場卻是有少量血跡流淌,雖然作案手法一致,但這卻說明了另一個問題:嫣紅、翠玉是死後被移屍的。方正, 現在你要記下三件事情:一,秘密去查郭亮從壽筵至今幾日的行蹤;二,派人在洛河沿岸打撈凶手的血衣與凶器;三,找出郭府與洛河間最為偏僻的行走路線,派人在此路線上找尋蛛絲馬跡或是血衣與凶器。”
“可是閣老,您如何判斷凶手可能會在這些地方留下線索?”
“剛才我說三人之中應該隻有舞月是真正死於洛河之邊的,想那鮮血噴濺的遍地都是,凶手的身上定是血汙一片,他如何敢堂而皇之的走在大街之上,一定是要麼先洗淨血跡、處理血衣與凶器,這時洛河便是一個很好的處理場所;要麼他殺了人後驚慌失措,怕被人遇到便揀最為偏僻小路巷子行走,同時處理身上的衣物與凶器這些人跡罕至之處也確實是好地方。不過,我現在所說的隻是推論,是以郭亮為凶手出發而調查的,如果不是,我們又要從頭再來的。”
“有勝於無啊,閣老,學生最開始是無從下手,現在突然覺得前方好像很有希望了,閣老說的學生馬上去辦。”
“你去忙吧,馬榮、喬泰,你二人隨我先去看看死者的屍身。”
停屍房內,濃濃的血腥與屍身腐敗的味道,夾雜著石灰與燒過紙錢的氣息還有一團亂糟糟飛舞的蒼蠅在馬榮推開門的一刹那撲麵而來,馬榮倒退了一步罵了聲娘驅散了眼前的蒼蠅,狄公皺了皺眉邁步走入細細察看屍身。
“看來仵作驗屍並無差錯,這行凶之人真真殘忍,罔害了這無辜性命。咦,你二人且來聞聞這是什麼味道!”
“還能有什麼好味道,將人都快熏死幾個。”馬榮嘴裏小聲的嘟囔。
“馬榮,你且不可如此說,你我去後也皆是如此,留下的隻有這一身的皮囊與在世時在他人心頭留下的記憶。而這些卻是我們在這世上走過一遭的證明,也是她們三人留給我們最後的證據。”
“是,大人教訓的是。可是大人究竟要我等聞什麼呢?”
“香氣,她們三人身上的香氣。”
“香氣?”馬榮忍住不適,一一的聞將過去。果然在那些腥臭難聞的氣息中夾雜著一絲絲熏香的味道。”
“大人,三個人的香氣,後兩個人被殺的女子是一樣,而第一個卻是不同。舞月身上的是那種女人家常用的茉莉香,而嫣紅、翠玉身上的好像是芙蓉熏香的香氣。不對,也不全然是,好像還有那麼一點點區別,少了芙蓉熏香的清幽卻多了幾分甜膩。”
“你到知道的多,看來沒少往這些銷金窟中去,你那月月的銀錢怕是都投入此中去了吧。”馬榮被喬泰說的臉上一紅。
“舞月是地方營妓,這茉莉香正是尋常女子常用的香料,而嫣紅、翠玉是教坊的歌舞妓,地位要比舞月高一些,接觸的人也不盡相同,她二人身上的香料自然要比舞月的要貴重特別許多。而且,有些女子也喜愛自己調香以區別與她人。”狄公說道。“這不同的香氣也許說明不了什麼,看來我們還要到右教坊去走一趟了。”
(二)
不遠處便見的右教坊內彩燈處處,綠樹紅花、繡樓朱閣,耳畔隱隱傳來檀
板絲竹之聲。這卻是一個紙醉金迷地、溫柔富貴鄉,但今時卻不同於往日,出了這幾場命案。教坊門前要比平時那人如流水、車水馬龍的景象冷清了許多。
聽得狄公到來,坊主早早迎出了樂坊。
“拜見狄閣老、列位大人,大人一定要為我等這些女流做主,嫣紅、翠玉死的屈啊!”坊主曼雲雖然已是中年婦人,但風韻十足,此時盈盈拜倒,眼角噙淚。
“起來說話。本閣今日到此正是為此事而來。”
坊內角落處嫣紅、翠玉為設置了一個靈堂,幾個女子正在上香隻能看見窈窕背影,而堂邊一個垂髫小婢哭的正淚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