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狄公案06(1 / 3)

揚州一夢

揚州城外,青山綠水,翠綠如煙,一派嫵媚天成之象。

丫頭看到這一切歡喜得如同一隻小鹿,四處亂跑。

馬榮與喬泰亦是對著這一片佳景指指點點,喜上眉梢。

狄公卻似乎並不著急欣賞這一派江南美景,不疾不徐地領著眾人像一個方向走去。

狄公這次告假回鄉祭祖,帶上了丫頭,實際上也是有幾分炫耀的意味。狄府上下不缺男丁,但女兒卻是少之又少,丫頭一時間在眾人中成了寶貝。

在家鄉太原盤桓了一月有餘,狄公準備回轉成都,見假期未滿就決定取道江南,一來是想包覽一下江南秀色,二來也是想讓丫頭長長見識。

“大人,您要往何處去?這天是有些晚了,若再不著緊些,到時誤了進城的時間可就得宿在城外了!”馬榮催促道。

“不急,所謂的遊覽就是慢慢地行走,哪有急行軍的道理?而且我還要去一個地方。”

“馬榮哥,我一個小孩子都不怕露宿在外,難道你害怕不成?”丫頭跑過來扮了個鬼臉。

“你這小丫頭,還不是為了你!我怕你露宿在城外才這麼說的!”馬榮忿忿地嚷道,眾人一時大笑。

一行人隨狄公走到一處花木扶疏的斷牆之外,這裏似乎是什麼地方的遺跡,遠郊荒宅。從斷牆向裏望去,隻見庭院深深,遍地斷壁殘垣,青草綠曼已經爬滿了這裏的每一個角落,以它們的欣欣向榮來昭示這裏的物是人非。

院落的旁邊有一條小溪,波光瀲灩。夕陽映照下,水色間浮躍跳動著幾條橙黃的波光,幾隻白鵝正在那裏悠閑地暢遊。

“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丫頭見了此景脫口背了一首詩。

“丫頭,你可知道此詩是何人所為?”狄公問道。

“相傳是駱臨海(駱賓王世稱駱臨海)七歲所作。”

“不錯,丫頭書讀得不錯。駱臨海七歲能詩,有‘神通’之稱,年少成名,雖然參與了徐敬業的謀逆,但是陛下對他的才華仍然是讚賞有加的。當年陛下看到他的文章(即《討武氏檄》)曾感歎:‘宰相安得失此人?’後來在討伐之時,陛下也曾千叮萬囑盡量活捉於他,但是他卻死於揚州。”

“大人,我記得那是嗣聖元年(公元684年)九月,徐敬業被貶為柳州司馬,赴任時途經揚州,便和同被貶官南方的唐之奇、駱臨海、薛璋等人,一起策劃起兵謀反。他們指使人誣告揚州長史徐敬之謀反,徐敬業自稱揚州司馬,組織囚犯、工匠、役丁數百人,占有揚州。陛下令左玉玲衛大將軍、李孝逸等率兵三十萬討伐徐敬業。十一月,徐敬業敗逃,部將王那相殺徐敬業後投降,而駱臨海與亂軍之中下落不明。”喬泰接言道。

“是啊,既然說到了此處,你們能否猜出此地是什麼地方?”

“某非……某非此處與駱臨海有關?”

“不錯。這裏就是最後發現駱臨海的地方。”

“這裏?”馬榮一派茫然地打量四周,“他不是兵敗被殺嗎?”

“不是,馬榮弟,這個人的下落可是一個迷啊。有人說他與徐敬業兵敗同時被殺;有人說他適應了自己所作的‘倏忽轉風生羽翼,臾須失浪委泥沙’(《帝京篇》)一句投江而死;也有傳說當時的將領隻是殺了和他與徐敬業很像的兩人,函首以獻,而他們亡命不知所終。說法林林總總,莫衷一是。但是從那以後,世間就再也不見他的詩作流傳了。不過此處真的是最後發現駱臨海的地方嗎?”喬泰茫然四顧,若有所思。

“嗬嗬,也許這裏就是世間那不同說法的其中之一而已。既然到了,我們還是進到裏麵去看一看吧!”

分開野花與垂柳,腳踏青苔綠草,眾人走進了這個封塵多年的院落。

此時,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桂枝芳氣已銷亡,柏梁高宴今何在?”隻聽得有人喃喃地吟道。原來狄公一行人並不是唯一的訪客,院內廢墟中已經有一個人。那是一位老僧,在暮靄之中靜靜地站立於院落的一片廢墟之前。

“庭院深深,似乎鎖了些前塵往事在其中啊!大師,我等有禮了。”

“逝者如斯,早已化為白雲蒼狗;物是人非,卻願一切能長留人間。世間事,不都是如此嗎?施主有禮了。”

“大師怎會來到此處?莫非,也像我們這樣因找尋駱臨海的遺蹤來到此地?”丫頭好奇地問。

“多年前貧僧曾經到過此處,如今四海雲遊,故地重訪而已。小施主,看到眼前一切,貧僧隻能想到兩個字而已。”老僧微微而笑。

“哪兩個字呢?”

“無常。”

丫頭搖了搖頭,她不是很明白,狄公微笑著撫了撫她的頭。

荒宅夜話

夜幕降臨了,馬榮與喬泰從四處找來了幹柴,在四下的偏宅尋了一間瓦梁還算齊全的屋子,用火折子點著了火,眾人圍著火堆坐了下來。狄公也請那老僧就座,隻是他一入座便眼觀鼻、鼻觀心地入定了,馬榮喬泰心中暗叫無趣,便與狄公扯開了話頭。

“大人……不,老爺領我們到此處一定是有自己的理由吧,不應該隻是想看看大詩人駱臨海離世的地方吧?”如今是微服,而馬榮差點說漏了嘴,被丫頭和喬泰狠狠地瞪了一眼。

“我一直十分仰慕那些文采風流的詩人雅客,駱臨海是我從詩文到人品都十分喜愛的詩人之一。當年徐敬業兵敗後傳說此人已歿,我為他深深惋惜。你等也知道我與大將軍黑齒常之有……不,是和他的部下有舊,我曾經私下探聽了駱臨海的下落,從他處得來此事的第一手資料是這樣的。

“當年十一月,陛下又令左鷹揚衛大將軍黑齒常之為江南道行軍大總管,討伐徐敬業。十八日,徐敬業向潤州的方向敗逃,途中被部下所殺。大將軍令下屬追捕餘黨,平定揚州,而這個餘黨即是指駱臨海等人。當時得到的情報是,他已經逃遁到揚州遠郊的一所宅邸。”

“就是這裏嗎,爹爹?”

“是啊,就是這裏。因陛下有令,要活捉駱臨海,所以得到消息後,大將軍黑齒常之便親自領軍捉拿。他命令士兵們到達後將這裏團團圍住,再行勸降,實在不可,再誅殺之。可將士們到達後卻被一種景象驚呆了,前鋒的士兵驚奇地發現,這偌大的莊園周圍竟然沒有一個守衛,大門豁然洞開,四周悄無聲息,空氣裏彌漫著一股難聞的腥臭氣息。”

狄公歎了口氣,繼續說:“當時將軍用了一個詞語來形容此處——墳墓。他說那一刻,這個偌大的宅邸就如同一個張開了大口的墳墓一樣,正在等人冒失地進去。所有的士兵們都十分疑惑,懼怕裏麵有埋伏,不敢輕舉妄動。將軍見此情景也是猶疑不已,剛剛想派人進去探個究竟,正在此時,大宅突然火光大起,眾人皆是嚇了一跳。見火光越起越旺,大將軍急忙派人衝進院子,卻發現一地滿是叛軍的屍首,血腥氣撲麵而來——所有的人竟然都已經被殺死了。將軍一見中間的主宅已經陷入了熊熊大火之中,急忙命人滅火。”

“爹爹,我們眼前的這個廢墟就是主宅嗎?”丫頭插言道。

“是,當時起火不久,有士兵披著濕棉被冒險從房中扯出一具已經燒得焦黑的屍首,而那屍首後來證實就是駱臨海。經杵作驗過後,發現這具屍首與外邊的那些一樣是被殺的,並且已經死去幾天了。”

“既然已經燒成焦黑,又如何知道身份?”丫頭追問。

“因為從他的屍首上發現了屬於駱臨海的玉佩,後來在清理火災現場的時候,又發現了他在做徐敬業藝文令(官職,掌管文書機要)的印鑒與個別僥幸沒有燒毀的文書,所以將軍斷定,麵前的屍體應該就是駱臨海。”

“爹爹,女兒覺得此事疑點頗多。”

“孩子,你覺得有什麼不對嗎?”狄公微微而笑,用鼓勵的眼光望著丫頭。

“首先您說,‘從他的屍首上發現了屬於駱臨海的玉佩’,這句話應該有兩種解釋,一種是那確實是駱臨海的屍體,另一種就是別人的身上戴上了屬於駱臨海的玉佩。不管他的真實身份是誰,這個人到底是被誰殺死的?第二,您說大將軍入院時或是剛剛著起不久,那為什麼屍首會被燒成焦黑?第三,聽爹爹講的在此宅中官軍們沒有發現有人——活人,既然所有的人都已經死掉了,那麼是誰放的火?如果確實有人還活著的話,那麼他是怎樣躲過搜查,然後逃脫的?還有第四,院子裏那些死去的人是誰殺的?”

聽了這四個問題,大家都用讚賞的目光看著丫頭。

“既然我們的丫頭為大家提出了這幾個問題,我們就一起來想一想對此有什麼合理的解釋。”

“嗯,這四個問題最終的根源還是在那具被燒焦的屍首的身份上,他的身份決定著所有的答案和凶手的身份。”丫頭首先說。

“不錯,丫頭說的是,如果死去的確實是駱臨海和他的部屬,他們被另一個我們所不知道的人殺死後焚屍滅跡,不管他是誰,我隻有一種解釋——武林高手!我與喬泰哥絕對不可能殺死那麼多人還從容地防火,再躲過那麼多官軍的耳目逃走。”

“可是我覺得也許還有一種解釋也可以行得通——機關!”喬泰說,“我覺得那火是怎麼著起來的值得研究,應該是有一個精巧的點火裝置,那麼就可以在殺人後逃離現場,而火就可以在他走後在燃起,比如最簡單的——一柱燃香和一翁菜油就可以達到這個效果。”

“但是你注意到起火的時機了嗎?官軍剛剛到達的時候——喬大哥,什麼樣的裝置可以做得如此精巧,在如此剛剛好的時機起火?喬大哥,這似乎太不可想象了。還有我覺得武林高手一說也過於機緣巧合了。”

“是啊,也是。”喬泰自嘲地搖了搖頭。

“不錯,丫頭說得有道理,哈哈!”馬榮抓了抓他的腦袋笑著說,“這丫頭可是越來越聰明了。但是,從剛才大家說的,我也有一點懷疑之處。”

“好啊,好啊,快說出來,我們就是需要這樣的集思廣益!”狄公高興地笑著說。

“剛才老爺說那些屍體已經死去幾天了,就是凶手已經做完案好久了,那麼凶手用幾天的時間完全可以遠走高飛,幹嗎要在這裏故弄玄虛?”

“不錯,馬榮說的也是人之常情,如此說來確是很不合理。”喬泰點點頭,“還有更大的問題是,如果像丫頭所懷疑的那樣,屍體的身份不是駱臨海,或者就如世人所說,駱臨海沒有死而是脫逃了,那麼布置這一切的凶手隻能是……但是他是如何殺死所有人的?他雖然有許多意境雄壯的詩句,但他並不是一個擅長武藝之人啊,就算他身懷絕技,但是想同時殺死那麼多的人也是極為困難的。很難想象,那樣一個忠於李唐天下的忠義與磊落當頭的人,會殺死那麼多跟隨他的部下,這一切和我們所了解到的他的人品有很大的出入。就算他狠下心來,成功地殺了所有人,他為什麼不提前就把火放了,了解這一切後逃走,而是反常地留在此處等官軍到來?而後一個書生居然躲過了那麼多士兵的耳目逃脫了,這、這真是匪夷所思!”

一時間大家又都沉默起來。

“沒錯,你們提出的問題切中要害。”狄公對大家的討論十分滿意,他向熊熊燃燒的火堆中添了幾塊木頭,“既然大家現在都很迷惑,那麼我們換個方向想一想,就像平常偵辦凶殺案那樣,從最基本的問題想起——駱臨海的死對誰最有好處?”

“是啊,要是那麼想的人可就多了,嫉妒他可能會受到重用的朝廷大員,叛軍中與他有隙的人……”

“但是,我認為還有一個人,那就是他本人。”

“本人?老爺你是說駱臨海本人?!您也傾向於他沒有死這個說法?”

“是啊,當我聽完對當時的描述後,我很快就排除了他殺的可能。別人殺了他,根本沒有必要做得那麼麻煩。當時駱臨海是叛軍的首領之一,雖然陛下曾經有過活捉的口諭,但實際上在亂軍中就是殺了他朝廷也絕對不會怪罪,因此嫉妒他可能會受到重用的官員此時趁亂殺了他,隻要處理得好很可能在陛下麵前變成大功一件,沒必要焚屍。至於叛軍中與他有隙的人——記不記得徐敬業是怎麼死的?”

“被自己的部下所殺,以徐敬業的頭顱作為投降朝廷免死的籌碼。”

“沒錯,如果是叛軍,更有可能把他給交出去。其他任何有理由殺他的人,在這個節骨眼上個他一個全屍得到的好處都要比放上一把火好得多。所以我認為,布置這一切的正是這位大詩人。

“俗話說得好,人一死一了百了,隻要死去,就可以擺脫目前的兵敗、追捕……我們以前所見過的借屍還魂、金蟬脫殼都是可以使本身逃離幹係的好方法,我想他就是用了後者。當時滿地的屍體,所有人的注意力應該都被熊熊燃燒的大火所吸引,也就沒有人會去注意那些血流滿地、死狀淒慘的屍體,我想當時他應該就藏在那一堆屍體當中——想要藏起一片葉子當然要把它放到森林裏。

“當時揚州戰亂,對於戰死者隻是胡亂掩埋,我軍戰死的兵士都是如此,更何況是叛軍的兵士?有的甚至暴屍荒野。這裏地處偏僻,兵士們救火忙了半響,就算對屍體進行了掩埋可能也隻是草草了事,所以當一切都平靜下來,他就可以從容逃離了。

“他造成一個自己被殺後焚屍滅跡的假象,其目的就是想讓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已死。至於馬榮所說的他如此花費功夫還不如趕緊逃走為上的問題,我想應該恰恰相反,他的時間根本不夠。徐敬業九月起兵,十一月就被剿滅,時間不超過兩個月,後來陛下還誇獎過當時帶兵的大將平叛迅速。這裏距揚州城不遠,朝廷內衛遍布,情報傳遞得十分迅速,當時大將軍一得到消息就率兵趕來,恐怕他剛剛布置完一切大軍就已經到來了。”

“用幾天的時間殺一院子的人?”馬榮越聽越糊塗了。

“你先聽老爺說!”喬泰推了一把馬榮,“那麼屍體是怎麼來的?難道他真的殺死了自己的部下?”

“我也不相信以駱臨海的人品會做出殺死部下的事情。從發現屍體的死亡時間為幾天前來看,我認為屍體應該是來自於戰火。因為幾天前,沒有人知道徐敬業會被殺,揚州城破,戰爭會這麼快結束,駱臨海沒有必要那麼早逃亡。戰爭中最不缺乏的就是傷者與屍體。戰火一起,死傷無數,無主的屍身到處都是。徐敬業兵敗,駱臨海知道自己是眾矢之的,於是他準備了屍體放在這個院中,他從其中找到一個身材與自己相仿之人,為他穿上自己的衣服,佩戴上自己的玉佩,然後放火焚燒。

“注意,我這裏不是指燒宅子,而是指燒屍體。因為不能讓人從身體特征上認出那人不是自己,所以他就先放了一把火燒‘自己的屍體’一陣子,然後再焚燒其他東西。我想很可能在燒的過程中,外麵的兵馬就到了,於是在心急下,他應該使用了油、酒一類可以助燃燒的東西,因為根據描述,火是突然著起來的並且越來越大,讓火一下子竄了起來。”

“那就是為什麼剛剛起火,文書還沒有被完全燒毀,但屍體卻被燒得焦黑的原因。”喬泰說。

“好一個金蟬脫殼之計!那麼後來呢?此事就這樣了結了?”馬榮追問道。

“其實大軍後來也意識到不對,但是考慮到失掉了駱臨海,以陛下的心性,雖然重視此人,但是若知道為他所欺騙,所有的當事人空遭不測之罪,大家平亂一場,何苦到頭來為此人受到牽連?所以雖然知道沒死,但依然不敢大張旗鼓的搜索,後來此事也就不了了之,大詩人駱臨海從此便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了。”

“那麼這位大詩人現在又怎麼樣了呢?”

“我想沒有人知道。他也許是在哪個青山綠水之中徜徉流連,也許在寧靜的田園中有了平常人的幸福,也許他最終去尋找心靈上的寧靜……沒有人知道。”

“雖然丫頭讀他的詩不多,但是其中最喜歡的就是《詠鵝》,人們稱讚這首詩都因為那是他七歲時的作品,是他神童的證明,但丫頭卻不這麼覺得。詩中那隻白鵝是如此自在、無憂無慮,就如那個七歲孩童的生活一般,雖然駱臨海有那麼多的名詩,但是我卻認為那是他一生中最幸福和無憂無慮的時候,所以他才會把那隻白鵝寫得如此生動傳神。”

“我不知道我們的丫頭對於駱臨海還有如此深刻的理解。”狄公微笑著摸了摸丫頭的頭。

揚州夢醒

夜已經深了,丫頭已經睡著了,馬榮與喬泰也遏製不住上下打架的眼皮,鼾聲大起。

“春去春來苦自馳,爭名爭利徒爾為。”一直未曾開言的老僧輕輕開了口。

“世上的人大多如此,不過都參不通透而已,當年駱臨海在《帝京篇》中寫這一句時,他自己也是深陷此中不能自拔啊!”狄公也睜開了雙眼,微微而笑,“人一老邁,睡眠就少,好像不由自主地怕在睡夢中踏入那冥冥中的生死輪回之中一般。我已經年近七十,人到七十古來稀,如果在我離去之時看見朝政交予可為社稷謀福、安寧百姓之人,我心足矣。所以,駱臨海的離去實在讓人遺憾歎惋不已,朝廷、百姓少了一位能夠為民喉舌的好官啊!”

“聽了諸位施主對駱臨海的種種評論,貧僧也心有戚戚。有一點貧僧敢問施主,他所追求與向往的有什麼不對嗎?”

“他——太過執著了,一生都執著於兩個字上,然後被這兩個字蒙住了雙眼與雙耳,看不見、聽不到身邊的一切。”狄公取了身邊一根枝條在地上寫了兩個字:李、女。然後用腳輕輕拂去。

“‘聖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這是道家的老子說的,就如佛家主張的一切眾生平等,渡世間一切苦厄,求世間安樂祥和一般。即是平等又何必在意這身皮囊是男是女?世間安樂祥和就是天下百姓的幸福安寧。百姓要求的其實很簡單,不過是溫飽安定,在上位的是誰其實他們並不在意,隻要君主能帶給他們溫飽安定的生活,以百姓的需求為自己的責任,百姓就會擁戴他,前朝有多少君王正是不知道這一點,才為後世所唾罵。

“亂揚州者,一徐敬業而已。朝廷用強兵三十萬,平一亂臣,卻使那些真正無罪之人,也就是萬千黎民百姓肝腦塗地、顛沛流離。始作俑者隻憑一己之好惡,而置萬民於水火,這正是他們被稱為亂臣賊子而不是正義之師的原因。一個人的名聲評價並不是君王貴胄賜給的,而是這世間的百姓在心中所給的,後人也許會永遠讚歎駱臨海的文采風流,但是永遠不會讚許他幫助徐敬業為黎民百姓所帶來的這一場戰禍。”

老僧微微點頭:“所以他隻是在自己的詩歌中構建一個自己的美好盛世的人。經曆了這一切,看到了自己的雙手所造成的血腥離散,哀鴻遍地,露野白骨,那和他從前所構想的完全不同——雖然逃離了,但他的內心也許一生都在為這些無辜的人負罪吧?”

他轉顏望向狄公:“廟堂之上,以民為憂,體恤民情,不畏權勢,洞察如炬,明察秋毫,果然就如世人所說——雖然未通名姓,但心中傾許已久。貧僧的揚州夢醒,隻是醒時已暮,白發自笑少年時,此地對於貧僧再無前塵亦無往事,從今以後亦無牽掛,得自在、得大自在啊。”

他站起身來,向狄公施了一禮後走出房外,身影消失在黎明前蒼茫的霧靄之中。

“大人,他到底是誰?”一直在假寐的喬泰與馬榮睜開雙眼問道。

“他是誰已經不重要了。就如他所說,這裏既無前塵亦無往事,有關這裏的一切猜測與暢想就當是我們幾人的揚州一夢吧。”

狄公輕輕歎息。

梧桐秋晚

“你們可知這世上最令人恐懼、最痛苦的死法是什麼嗎?拋開那些犯了罪大惡極的犯人所遭受的刑罰,單純就論謀殺而言,讓一個人絕望的死去,莫過於被信任的人背叛、然後被傷害、再被——生生的活埋。”狄公望著眼前這一屋子神情各異的人幽幽的開了口。

“活埋?您的意思是這個女子是被凶手活活的埋入這土炕之中的?”

“是啊,凶手認為自己已經殺死了她,把她放入這土炕的煙道之中,然後再蓋上了石板,糊上了黃泥,可是他沒有想到死者其實隻是一時昏厥而已,當她醒來時,發現自己被活埋,那種恐懼是可想而知,不能呼吸,不能出去,她隻能徒勞的用手四處亂抓,抓土,抓石板,大家看看這炕中石板上的抓痕再看看屍骨那已經被磨平的指端就應該知道當時的一幕是如何的淒慘。她也曾絕望的呼喊,可是沒有人回應她的求救,隻有灰塵和泥土漸漸進入了她的喉嚨,她本來就受了傷、而空氣也漸漸的少了,我們可以想像當時土炕中情形是多麼的令人絕望,她心中的怨恨是如何的深重……”

一屋子的人幾乎都麵色發白,一時間都覺得自己所待的這間屋子陰氣陣陣,此時,一陣涼風從窗口刮了進來,大家不覺都哆嗦了一下。

“我、我們還是先回去吧,天已經黑了,再待在這裏覺得有些糝人。”

狄公點點頭。

幾天前

“梧桐一葉落天下知秋”狄公將那飄落於桌麵的梧桐黃葉拾起,輕輕說了一句。

“大人。”桌對麵的馬榮的臉上卻是苦菲菲的“尋常百姓在這秋日都是吃西瓜、蒸茄脯、飲燒酒,大人現在好歹也是河北道(今河北,遼寧大部,河南山東北部)黜置使,卻要我等跟著大人在這裏吃麵,難道打大人一點秋風就這麼難嗎?”

“嗬嗬,這到是我的疏忽了,我是山西人好麵食,卻忘了你們二人是不喜食的啊,放心,晚上我自掏腰包請你們吃肥蟹、喝菊花酒。”

“馬榮弟,你到是小聲些,大人現在是微服,你那大嗓門到象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一樣,不過大人剛才說的千萬莫要賴帳,從出巡至今,小人現在也是談麵色變了。”

一席話說的三人都笑了起來,大家都動起筷子。

“要說我們的林大人,也確實了得,上個月他就僅憑一棵梧桐未到秋時樹葉落光就推斷出樹是後移植的,從樹下找出了死者的屍體並抓到了凶手,但是這次的案子林大人也該頭痛了吧。”臨桌幾個人的閑談讓三人支起了耳朵。“一個幾年無主的廢屋竟然從炕裏刨出了個死人,你說這讓人從何查起?”

“什麼?沒聽說過,快說來聽聽!”

“你知道棲梧山下的梧桐書院吧,近年來規模越辦越大,學生越招越多,所以院士就決定擴建翻新一下,原來書院牆後到山腳處有一大塊土地,上麵就有那麼一間破舊無主的茅屋,院士就去了趟官府把那塊地方盤了下來決定蓋幾間屋子給學子們讀書休息之用,那天上午工匠剛扒開那茅屋的火炕,竟然在裏麵扒出了一具屍體,都已經成了白骨了!

“那肯定是已經死了好多年了,那幾間破屋子我知道,多有遊民乞丐在裏麵居住,八不成就是這些人犯案!”

“恩,不過我聽人說那還是具女屍呢!不知是誰家的姑娘媳婦被害死埋在那裏,你看這幾天官府就貼出告示尋找誰家丟失女子的,也不知找沒找到。”

“喬大哥,快吃,快吃!”喬泰聽的正入神,這邊馬榮猛催。

“剛剛不是說不愛吃,現在又怎麼放開肚皮!”

“你沒見大人一聽案子便雙眼放光,一會兒少不得有你我兄弟跑的,現在不吃恐怕到了晚上都沒的吃哩。”

棲梧山

要上棲梧山首先就要經過梧桐書院,梧桐書院依山而建,環境優美寧靜,高高環繞的圍牆、巍然聳立的大門,將牆內的世界和牆外的世界決然的隔離開來。從大門望去,可以看見書院的核心建築是講堂,兩旁有大量的匾額、對聯,十分莊嚴肅穆,書院中軸線西側而四周則分散著藏書樓、文廟,青竹翠柳和許許多多的梧桐掩映其間,一個老者正在庭院的一隅清掃梧桐的落葉,整個書院充滿了寧靜、清幽、雅淡的氣氛,狄公見了不禁嘖嘖稱讚。

“老先生,請問你要找誰?”一個聲音傳來,狄公轉目一看,是一個大約二十多歲的年青人。

“啊,對不住,我是外地人,走到貴縣聽聞棲梧山一到秋時滿山金葉,秋景怡人,我等慕名而來,不料在此見到這間書院,看到它肅穆雅致、不覺心上讚歎,驚擾之處還望見諒。”狄公答到。

“哪裏有驚擾,老先生,不過我們梧桐書院確實是此地最大、最好的書院!每年從我們這裏出身的仕子可是不少呢!”

“聽你語氣如此自豪,足下是這個學院的……?”

“在下是這個學院的老師,小可姓賀名來儀,在此教學生們——樂”他做了個撥弄琴弦的手勢。

“原來是位夫子,失敬、失敬。可是賀夫子的手是怎麼了?”狄公看到他的手掌中橫亙著一道長長的紅腫。

“啊,是剛才調琴時被斷了的琴弦弄的,不妨事,敢問老先生高姓大名?”

“老朽姓懷名英。不如賀先生這名字起的好。有鳳來儀,與這書院的名字確實相得宜章。”

“老先生說笑了。”

“外表光鮮漂亮的柑橘也許內在是腐爛不堪,就如這美麗的棲梧山和這偌大的書院中,停留的都是鳳凰嗎?也許是那些無主的冤魂和那些人麵獸心之輩啊!”眾人聽得此言都嚇了一跳,尋聲望去,說話的正是剛剛正在清掃地上落葉的老人不知何時已經踱到了他們身邊。正在怔仲之間,眾人聽的身後馬蹄聲響轉瞬即到身旁,一個健朗的青年提著幾包藥從一匹白馬上一躍而下,下馬之時一張紙從懷中飄落,恰好落在狄公腳邊。

“秋晚,你取藥回來了。” 陳伯帶著幾分慈愛的微笑問道“可是你的手怎麼了?”

“哎,剛剛我騎的很快,突然半路衝出一個人,我急忙勒住雲蹄,那時被韁繩勒的。啊,多謝老先生。”這個青年不在意的看了看手上的紅腫又向為他撿起藥方的狄公致了謝“那我把藥給院士送去,賀兄,你幫我把雲蹄帶回去吧。”

名叫秋晚的年輕人將馬的韁繩遞給了賀來儀,轉頭向狄公幾個人微微點頭示意,拍了拍賀來儀的肩膀走進門,而那老人也拿著掃帚跟在他身後緩緩而去。

“老先生見笑了,我們這位陳伯人是不錯的,可就是有一點鬼鬼神神的,請您別見怪。”

“不會,賀先生,我等想上這棲梧山一走,不知要從哪裏上山。”

“先生順著院牆繞到後麵就可以了,恕在下不送。告辭!”

“告辭!”

“大人,你覺得剛才那位老人是不是話裏有話?”馬榮問。

“磁石、龍骨、牡蠣、酸棗仁、鬱金”狄公不理馬榮隻是口中念著幾味藥方。

“大人突然念藥方作什麼?”喬泰好奇的說。

“沒什麼,剛剛看到的方子上的幾味藥而已,和本案應該沒有什麼關係,我們還是先去看看那間茅屋吧!”

從梧桐書院再往後就是棲梧山了,棲梧山的山腳那邊一片樹林裏梧桐金樹參差,鳥聲啁啾,落葉繽紛。在樹的掩映當中隱隱的看見一間破舊的茅屋。周圍看的出有工人動工的跡象,但是現在已經停工了。

“這裏果然與梧桐書院不遠,你看與它後院的圍牆不過幾十米、土地平坦,怪不得院士想要把這裏也括到書院的範圍中去。”喬泰說,三人說著走入這茅屋之中。

屋子正中的土炕被扒開了,裏麵也是亂七八糟的,想來衙役已經把這裏翻了個底朝天,喬泰搖搖頭“看來想要從這裏找出什麼是不可能的了!”

“小賊,哪裏走!”馬榮一聲大喝衝出門去,少時,從門外扯進一人。“這小子剛才在門外鬼鬼祟祟的。”

那是一個乞丐,本來就瘦弱,被馬榮一扯,搖晃的就象風中的樹葉。

“我、我不是賊,我隻是到山上找老孫頭,今天都這個時辰他都不下山,剛剛我看見這個挖出死人的屋子裏有人聲,就、就過來看看。”

“老孫頭?”

“是和我一起要飯的,他脾氣怪不合群,多少年都是一個人住在山上。”

“你說他多少年都是一個人住在這棲梧山上。”

“是,這間破舊茅屋幾年前住過人,但後來不知怎麼就空廢了。所以常有些外鄉來的遊民和我們乞丐在裏過夜,可是老孫頭很奇特,他就算刮風下雨也不到這兒過夜同時也勸別人別到這裏,他說這裏陰氣重,荒山野嶺的鬧鬼也未嚐可知,所以寧可住在半山那裏自己搭的小茅棚裏。”

“陰氣重?這個詞倒是有趣的很啊!他倒是未卜先知。”狄公微笑起來。

“莫非此人知道此案的什麼情況?”喬泰問狄公。

“問的好,我們馬上就去見見這個可見鬼神的老乞丐。你,前頭帶路。”

遠遠的大家看見半山腰上有一間用樹枝胡亂搭成的小茅棚,茅棚外那乞丐叫了幾聲卻無人回答,不同與尋常的靜謐讓大家心頭平添了幾分不祥的預感。狄公穿過亂草叢上前將那茅棚的門猛的推開,隻見門裏地上躺著一具死屍。破舊的衣服,花白淩亂的頭發和胡子,正是他們要尋找的老乞丐。

“啊!鬼,鬼把他掐死了!”乍見死屍,那乞丐駭的尖叫起來,情緒有些失常,看上去有一點瘋瘋癲癲的,馬榮上去給了他一巴掌,他一下子昏了過去。

“馬榮弟,出手太重了!”喬泰的話裏不無責怪。

“這樣也好,他突然驚嚇有一點點失驚瘋,反正我們還有話要問,要是跑掉我們也很麻煩。”狄公說,他環顧四周,棚中靠裏搭放著一張用茅草鋪成的床,床邊有一張不知從哪裏撿來粗製的桌子和兩隻破舊的凳子,桌子上胡亂的堆放著一些食物。

“這乞丐吃的分明比我要好!”馬榮嚷道“八寶鴨子,麻辣兔,還有上好的汾酒!”

“你不應該感歎他吃的有多好,你應該奇怪的是他從哪裏弄到這些?一個乞丐從哪裏得來的錢?”喬泰說。

“是被從背後被勒死的。”狄公檢查完屍體後說“我覺得這老乞丐分明是知道些與這山下的案件有關的事情,可能正是他知道的東西和他的貪婪讓他送了命。

“您是說他勒索凶手?”喬泰說

“是啊!”

“真是的,人怎麼總是這樣,有些錢是可以隨便要的嗎?命中非你之財,有命要來卻不知有沒有命花!”馬榮憤憤的說。

“如果世人都像你一般想的通透,這世上的是非就少了很多了!馬榮,你去報官吧!我們也應該看看這裏的縣令如何處理此案。”

“喂,你們幾個在這裏做什麼!”一個捕頭和幾個捕快神氣活現的站在不遠處“我家大人果然料事如神,他叫我等監視這裏,說凶手很可能重新回到現場,如今看來你們是最可疑的了!而且是抓了個現行,爾等還不跟快快束手就擒與我回縣衙投案!”

狄公等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抓了一輩子賊的人卻被人當賊,但是他們還是跟著捕頭們回到了縣衙。後來不得以表明了身份,結果又是一場繁文縟節,狄公千叮萬囑縣令切切不可對外表明自己的身份,當夜三人便宿在縣衙之中。

縣衙

“林縣令,你可找到那具女屍的來曆嗎?”

“沒有,從屍體上殘存的衣物上看,她不是乞丐流民一類的女子,我派人遍查之下本縣內這幾年沒有發現有女子丟失,我已經派人到臨縣去打探了。”

“不錯!”狄公點頭對林縣令的辦事效率表示滿意“死因是什麼?在現場可有發現其他什麼物證?”

“回大人,已經死了有四、五年了,頭骨的後麵有一處破損,應該就是死因,我想應該是她後腦被人擊打,死後就被埋入了炕洞中。因為時間久遠,現場又有許多人去過,所以有價值的東西幾乎是沒有的。下官想,這樣的一個女子跑到一個人生地不熟之處,無非是兩種情況:一是被人拐帶,另一個就是與情郎私奔,下官更傾向於後一種說法。”

“想的合情合理。”狄公點頭讚許“那你可有什麼懷疑的對象?”

“首先我懷疑那些乞丐與遊民作案,但是這些人的流動性太大,也無從查起。而且一個好人家的女子似乎不太可能與一個乞丐遊民私奔或者是被他們拐帶,所以我懷疑的就是與案發現場最近的梧桐書院裏的人。所謂才子佳人,從漢朝的卓文君開始到我朝的紅拂女,這樣的故事就不鮮見不是嗎?我調查了一下,現在梧桐書院裏的學生人多而且流動性很大,但在四五年前學生與夫子的人數還不多,所以調查起來很方便,排除了大多數人現在有嫌疑的隻剩下了三個人,他們都還在書院。”

“哪三個人?”

“院士文鳳來、老師周秋晚、賀來儀,後兩個人幾年前就是書院的學生。

院士文鳳來的年紀大約三十七、八,是位博學多聞、才氣十足的夫子,夫人很早就去世了,依他的年紀和才華想要博得一個女子的傾心是不難的,他開創了梧桐書院,以他的家世看中了誰家女子完全可以明媒正娶,沒必要搞這種金屋藏嬌的把戲,但是卻有人反映說他在夜晚經常外出,但是沒有人知道他到哪裏去,他自己也對這一點諱莫如深。所以如果是他犯案,下官考慮也許是這個女子的身份見不得人,與他名門大儒的身份不配,所以他才將之偷偷的私藏以至到後來的犯案。

周秋晚是書院教“禦”的老師,是個有活力的年輕人,年紀大約二十五、六歲。他和賀來儀都年紀都比較輕,所以教的都是不太受學生重視的科目,而其他的科目的夫子都是些年老長者。周秋晚在三年前已經成親了,妻子是鄙縣官驛驛站長的女兒,但是在幾年前他沒有成親的時候,有人看見他在動輒在晚上騎馬偷偷溜出去,而總是快到清晨才會灰頭土臉、疲憊不堪的回來,而他也是對自己的外出的去向向來決口不提。

還有一個人就是教‘樂’的賀來儀。”

“啊,這個人我們見過,長像非常清秀,談吐也不錯。”

“是啊,是個可以討女人喜歡的人,他年紀比周秋晚大兩歲,他家境貧寒現在還沒有成親,在書院上學時便欠下了院士不少的學費,院士是個好心人,讓他半工半讀。後來無錢趕考,就在書院中做工還債,院士不忍叫他做下人的工作,便讓他教學生們‘樂’這一門,而他也是常常在夜晚外出。”

“這幾個人確實很可疑”狄公點頭,猛然間想起了什麼,抬頭問林縣令“我們在山上遇到的那個乞丐呢?”

“已經帶到縣衙裏了,就在外堂。”

“把他帶進來,我有話要問。”

那乞丐一進門就跪了下來,從懷中掏處一塊拳頭大的黑黝黝的土塊遞上前來。

“你這是何意?”馬榮皺眉問道。

“官爺,這是老孫頭寄放在我這裏的東西,老孫頭雖然脾氣古怪不合群但對我還是十分不錯的,常常把吃不了的東西送給我。其實今天是他要我把這東西送上山給他,老孫頭活著的時候把它看的很緊張,他曾經對我說這東西是他的衣食父母,讓我一定收好,所以草民想是不是就是因為這東西讓他丟了性命。”

那其實就是一塊團成團的泥土,放在哪裏都不會有人注意,狄公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它好久,身旁的眾人也一樣覺得摸不著頭腦,隻見狄公突然猛的把它往地上一摔,在散落的泥土中有一樣物什銀閃閃的發光。

喬泰把它撿了起來交於狄公,是一個銀製的長命鎖。

狄公仔細看那長命鎖,前麵刻著“長命百歲”四字,後麵則刻著“愛女銀鳳”四個字,而在這四字的下方則刻了八個小字,一看就是後加上的。

“梧桐秋晚,有鳳來儀”狄公輕輕念出了聲又輕輕搖了搖頭,將鎖遞與了林縣令,轉頭問那個乞丐“我來問你,在山上我們見到屍首時你曾經大呼有鬼卻是為何?”

“回官爺的話,老孫頭有一次喝醉酒說,那山腳下的茅屋中有一個屈死的鬼,還是個女鬼,說自己有現在的生活也多虧了她,但是希望將來報應的時候千萬不要來找他。”

“這件東西是他什麼時候放在你這裏的?”

“三年前就放在我那裏,老孫頭說他那裏不安全,我當時也沒在意,昨天老孫頭突然告訴我如果今天上午他不下山就立刻把東西送到官府。今天他沒有下山,可是我哪敢上官府,就決定先上山來看看,結果、結果……”

“你可知老孫頭在勒索誰?”

“不知道,但是我敢肯定的是個男人,但不是有錢的人,因為老孫頭常常說自己命裏沒有橫財,現在全當自己找個兒子為他慢慢養老送終了。”

“我明白了,你下去吧!”狄公點點頭。

正在此間,有衙役從門外匆匆跑來。

“大人,又有人去了茅屋!”

“誰?”

“院士文鳳來,我等見他身穿一身白衣,呆呆的站在茅屋前,我等也沒有隨意去驚動,後來書院的老仆役來把他拽走了。”

“大人,文鳳來應該就是凶手!要不然他也不會有如此舉動,我們是不是……”

“不,先不要急,一切等明天再說。”狄公擺了擺手“有些事我要想一想。”

梧桐書院

第二天早上,梧桐書院裏又出了命案,有人被馬踏死了。

案發現場在梧桐書院後園的馬廄裏,屍體的身份就是狄公等人看見的打掃落葉的老人,此時他滿頭是血的躺在馬廄裏。可憐的院士幾日內連遇兩宗命案,似乎病又加重了,兩眼無神形容憔悴,現在隻穿著晚上入睡時的白色裏衣,還是周秋晚為他找了一件長衣披在身上,此時他無奈的向狄公與林縣令介紹情況。

“老陳為書院打更同時也是馬夫,踏死他的那匹馬是他從小帶大也是最喜歡的,到底是畜生,轉臉就無情,回頭一定要把它宰掉。”

“那馬是哪一匹?”狄公問。

“那匹被牽到角落裏的白馬,叫雲蹄。”

角落裏有一匹純白的馬正在不安的嘶鳴踱步,狄公走進它,它用一雙憂愁的大眼望著狄公,看見狄公靠近它,它打了幾個響鼻。

“大人,小心些!”喬泰攔住了狄公。

“不妨事!”狄公擺擺手。

“喬泰,你仔細的看看雲蹄的蹄子和它的蹄鐵,有沒有發現什麼?”狄公伸出手來撫摸著雲蹄的脊背,雲蹄用腦袋蹭蹭他,而喬泰小心的抬起了它的一隻蹄子。

“大人,蹄鐵上有草末、泥土和血跡,但是蹄子四周以及馬的小腿上都沒有血跡!”

“是啊,無論是馬蹄的周圍還是蹄鐵之上都沒有血跡,你看死者的頭部是血肉模糊,如果雲蹄是凶手,怎麼可能一點血跡都沒有沾上。這就說明了一個問題,雲蹄腳上的血跡是它踱步是踩上的而不是在踢人時濺上的!而且你看那傷口實在是太幹淨了,如果是雲蹄行凶,那麼,死者的傷口上應該有草末、泥土,可是現在……”

“有人知道案發情形是什麼樣嗎?”林縣令轉頭問院士。

“是這樣的,我早上醒來想問老陳一些事,但就是不見他,過了一會兒聽見後院馬兒嘶鳴,我想起此時應該是喂馬的時間,也許老陳在馬廄,我到後院一看,雲蹄不知什麼時候脫韁跑了出來在馬槽邊上嘶鳴,我往裏一看發現老陳已經躺在裏麵了。”院長回答到“我想是老陳在為雲蹄洗刷,但這畜生不知如何犯了野性把老陳踏死在裏麵了!”

“案發的時候你們都在哪裏?”狄公問積聚在周圍書院的人。

“其實大部分學生和老師都是走讀的,案發的時候還沒有到書院,昨夜留在書院的隻有我、老陳、住在這裏的賀來儀和因為妻子回娘家因而住在書院的周秋晚。案發的時候我剛醒來,正在自己的房間裏煎藥,來儀和秋晚你們兩個人呢?”

“我在打掃書院各個地方的匾額、楹刻,一整個夏天那裏積滿了灰塵和蜘蛛網髒的很,所以我今天特意穿了一件黑衣服、耐髒!” 賀來儀說。

“我啊,到棲梧山去登高了,秋天的早上露重,您看我的衣服現在還有些濕哩!”周秋晚提了提他那褐色的布衣的衣擺給狄公看。

“也就是說沒有人可以為你們證明是嗎?”喬泰說,而狄公又轉回身去看看那不安的雲蹄。

狄公仔細的看了看雲蹄的韁繩,對喬泰說“不是拽斷的,是解開的!”

“您是說有人打死了老陳後再將雲蹄放開嫁禍給雲蹄……”

“恩!不過次序錯了,應該是先放開雲蹄再打死老陳,否則你看那馬廄裏那麼狹小的地方如何擠下兩個人和一匹馬,我想很可能是老陳把雲蹄放了出去自己清理馬廄,而此時凶手來了,進而行凶殺人,雲蹄見主人倒下便湊上前來因此蹄子上就踏上了血跡。這是我的猜測,進一步的推斷我們還要看驗屍的結果和對現場的搜查。”狄公看了看眼前的雲蹄又往四周看了一下。“你,是賀夫子吧,來幫本官把它拉到門外,好一會兒帶到縣衙。”

據說馬和狗都是看人欺負的,賀來儀對付馬顯然不如他對琴一樣應用自如,雲蹄根本不買他的帳,又嘶又叫,來回跺蹄,弄的賀來儀是一籌莫展,後來還是周秋晚為他解了圍,一把抓住雲蹄的韁繩把它帶到了門外。

“大人,從院士房間的床底裏找到了一根沾血的木棍還有在牆上掛有一幅可疑的畫!”衙役將東西呈了上來。

“什麼?從我的房間裏,難道、難道是我、是我殺了……”院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捕快們迅速的將他圍了起來。

"大人,你覺不覺得院士的話有些奇怪?"喬泰輕輕扯了扯狄公.

而狄公卻輕輕的展開了那幅畫。畫的本身並沒有什麼出奇,一隻彩鳳落於梧桐之上,梧桐金葉璀璨,但旁邊卻題著八個字。

“‘梧桐秋晚,有鳳來儀’大人,又是這句話,凶手果然是院士!” 馬榮嚷道.

“大人,昨天我就想說,這八個字把所有人的名字都包括在裏麵了?”喬泰說“文鳳來的鳳來二字、周秋晚的秋晚二字與賀來儀的來儀二字,那麼到底指的是誰呢?開始我還懷疑老陳是在暗示賀來儀,畢竟那天在門外與我們搭話時那話頭好像是衝著賀來儀來的,現在看來老陳所指之人就是院士。老陳一直是書院的更夫,更夫是最有可能知道每個人晚上是否出去和幹了什麼的人,老陳昨夜跟著院士去了茅屋,很可能兩人私下發生了什麼交易或衝突,院士因為他知道太多的秘密而把他殺掉了。”

狄公用讚許的眼光望著他這位忠心的屬下,這時林縣令急匆匆的走到了狄公身邊。

“大人,死者的身份知道了,是臨縣的一個小康之家的女兒,三年前留書出走與人私奔,銀鳳姑娘的父母現在正在縣衙,他們一下子就認出了那隻長命鎖,說是女兒百日的時候為她打造的。”

“那麼他們知不知道女兒是和誰私奔的?”馬榮著急的問。

“不知道。”林縣令歎了口氣“父母隻知道她和一個讀書人跑了,據說私奔之前,姑娘的父母要將她嫁給一個門當戶對的殷實之家,銀鳳不樂意就在出嫁前跑掉了,父母說女兒在離家前常常在紙上寫一句話。”

“不會那個什麼‘梧桐秋晚,有鳳來儀’吧!”

“馬大人說的對極了,就是這句!”

“啊,和我們之前推測的不一樣啊,但是現在反正凶手已經落網了,管他呢!”馬榮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是啊,凶手既然已經落網我們就不必管那麼多了,林縣令,讓人把文鳳來先帶回衙裏,一會兒其餘的人和我們去一趟茅屋,我們要重組一下案情!”狄公嘴邊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

廢屋

現在已經是傍晚的時分了,西邊的天際隻留下幾抹慘淡的紅,整個天幕漸漸被深藍所代替,烏鴉哀叫著返回了自己的巢,狄公把大家帶到了山腳下那破舊的茅屋裏。

“你們可知這世上最令人恐懼、最痛苦的死法是什麼嗎?拋開那些犯了罪大惡極的犯人所遭受的刑罰,單純就論謀殺而言,讓一個人絕望的死去,莫過於被信任的人背叛然後被傷害再被——生生的活埋。”狄公望著眼前這一屋子神情各異的人幽幽的開了口。

“活埋?您的意思是這個女子是被人活活的埋入這土炕之中的?”喬泰很是時機的接了口。

“是啊,凶手以為自己已經殺死了她,把她放入這土炕的煙道之中,然後再蓋上了石板,糊上了黃泥,可是他沒有想到死者其實隻是一時昏厥而已,當她醒來時,發現自己被活埋,那種恐懼是可想而知,不能呼吸,不能出去,她隻能徒勞的用手四處亂抓,抓土,抓石板,大家看看這炕中石板上的抓痕再看看屍骨那已經被磨平的指端就應該知道當時的一幕是如何的淒慘。她也曾絕望的呼喊,可是沒有人回應她的求救,隻有灰塵和泥土漸漸進入了她的喉嚨,她本來就受了傷、而空氣也漸漸的少了,我們可以想像當時土炕中情形是多麼的令人絕望,她心中的怨恨是如何的深重……

其實,如果是她自己被如此對待她也不會如此怨恨、如此拚命的想出去,可是那時候她已經不是一個人了,她那時已經是一個孩子的母親了,隻是這個孩子還在她的腹中罷了。”

“大人是說那女子已經有孕在身了?”周秋晚問道。

“是的。”林縣令適時的開了口“驗屍的結果告訴我們,這名叫銀鳳的女子是受傷以後被活埋,而且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這、這也太慘了。”馬榮喃喃的說。

“山上死去的老乞丐總是對人說這間屋子鬧鬼,可是沒有人相信他,但是……”

“但是我是見過的。”插言的是那與老孫頭相識的乞丐“現在我想起來還怕,那天晚上我去找老孫頭,走到這裏時看見了一個很美麗的女子穿著一身的白衣懷中抱著一個嬰兒,看見了我就朝門裏走去,我、我看見她的後、後腦勺上有那麼大的一個血窟窿,我、我當時就嚇的暈了過去,從此我再也晚上不上這棲梧山了!”

一屋子的人幾乎都麵色發白,一時間都覺得自己所待的這間屋子陰氣陣陣,此時,一陣涼風從窗口刮了進來,大家不覺都哆嗦了一下。

“我、我們還是先回去吧,天已經黑了,再待在這裏覺得有些糝人。”有人提議道

“好好,好在凶手已經落網,她的靈魂應該得到安息了,林縣令把你的人都撤了吧,我們都回去為這個可憐的女子祈祈福吧!。”狄公說。

夜半,一個黑影悄悄的摸進了茅屋裏,接著火光一閃,原來有人在房內燃起了紙錢,點上了香燭。隻聽得他在喃喃自語:鳳兒,對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誤了你一生啊!如果我當時仔細的看看你的傷勢,你和孩子也許就不會、不會……原諒我吧,我會用我這一生待在這裏象你賠罪。

“果真是你。”隻聽的一聲歎息,屋外燈光大盛,狄公率眾人走了進來。

“梧桐這種植物據說是雌雄異株,雄為“梧”雌為“桐”,梧桐之樹是相依待老,生死與共的樹。可是在這棲梧山上,你卻做下了這樣的事,你真的能體會到銀鳳她所寫的那句‘梧桐秋晚,有鳳來儀’的真正含義嗎?院士畫那幅畫不過是想取一種與書院相吻合的吉祥之意,但銀鳳將自己和你的名字刻到了的長命鎖上,則是取梧桐之樹相依待老,生死與共之意,她希望與你可以象梧桐樹一樣相依到人生的金秋、白頭到老啊。如果說你殺害老乞丐是因為發現屍體後他對你孤注一擲的勒索,而你殺害陳伯是想封住他的嘴,甚至嫁禍給院士我都可以理解,可是你怎麼就忍心殺害這樣一個對你一往情深的女子呢?賀來儀!”

沒有任何爭辯,也沒有反抗,絕望的跪在那裏的男人正是賀來儀。

“我並不是故意要殺銀鳳的,我隻是一時失手,我在三月初三的踏春中認識了銀鳳,後來我們又一起私奔,我把她安置在書院後的茅屋當中,每天晚上我偷偷的去看她。開始我們確實很幸福,但是時間久了,矛盾就產生了,貧賤夫妻百事哀,過了一陣我們的生活開始拮據,銀鳳開始典當她的首飾。我是一個男人,卻無法給妻子一個安定的家,隻能讓她躲躲藏藏、不能見人。那時天氣就是現在這個時節,天漸漸的冷了,銀鳳說鍋一直也不好燒,土炕也一直不是很熱,讓我去砍些柴再重新修整一下火炕。我這個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雖然我的家境貧寒可是我的父母從小就不舍得讓我做事,總是讓我讀書、讀書。所以銀鳳一抱怨,我就急了,推了她一把,她的頭磕在了炕沿之上,我見她半晌無聲去試驗她的鼻息,發現她已經氣絕,驚慌之下隻有將她埋在了已經刨開的火炕之中,然後、然後就離去了。我、我為什麼當時就沒有多看一眼呢?我……”

“可是你所做的這一切並不是沒有人發覺,有兩個人知道你的秘密。一個是老乞丐,一個是老陳。”

“是,我失手殺銀鳳的時候被老乞丐看見了,他甚至還趁我慌亂出屋的時候偷偷扯下了銀鳳脖子上的長命鎖,然後以此來勒索我,我沒有什麼錢,所以他勒索的也並不多,而他怕我把屍首轉移甚至就在半山搭了個茅棚來監視那間茅屋和我,可以說那間茅屋和他就是我的墳墓和掘墓人.後來我書院的學業結束了,以我的成績應該去科考的,但是他找到我說,我不能走,我是他的衣食父母,如果我走了他立刻就去報官,大家一拍兩散,我無奈之下隻有留在書院,近幾日屍首被發現了,他突然開始大額的勒索我,要我一下給他一大筆錢他才不會來揭發我,我哪裏拿的出那麼一大筆的錢財,所以我終於決定把事情一下子解決。”

“你就勒死了他是嗎?”

“開始我並沒有想這樣,我為他準備了好酒好菜,好言相勸,甚至借了錢財給他,但是他依然不肯放過我,不肯將長命鎖還給我。我一怒之下就……”

“那你為什麼殺老陳?”

“我那時每天晚上外出,怎麼可能沒有人知道,老陳是書院的更夫,他知道我的事情,他甚至見過銀鳳,那時他沒有告發我們,還要我們好好的生活.後來銀鳳死了,我告訴他銀鳳因為受不了苦已經離我而去,回到自己家中,老陳也就相信了,後來發現了銀鳳的屍首,他推測出了事情的經過,然後他就一直話裏話外的勸我去自首,我覺得他和老乞丐一樣又是一個潛在的威脅,開始我想做出老陳被馬踏而死的假象.但昨天晚上我發現老陳追隨院士來了這裏,我覺得這是一個天賜良機,殺了老陳可以嫁禍給院士。所以,在今天早上我就下手了。我是一個殺害了自己孩子、妻子和無辜之人的人,我確實罪孽深重,一切都是我自做孽,不可活、不可活啊!”

“帶下去吧!”狄公歎了口氣。

縣外茶館

“大人,我有一事不明,那女子真的是有三個月身孕嗎?已經化成白骨真的能驗出嗎?還有她真的是被活埋的嗎?”馬榮問。

“嗬嗬,當然驗不出,而且銀鳳是當場死亡的,而那些石板上的抓痕是我讓衙役事先弄上的,我是在詐他!”

“可是大人,你是怎麼懷疑上賀來儀的呢?其實他們的嫌疑都很大,尤其是院士。”

“其實我排除院士的嫌疑是因為那個藥方和他身上穿的衣服。你二人記得那個藥方嗎?從周秋晚身上掉下來的那個!”

“記得。當時大人還念了幾味藥呢!”

“我一見那藥方就知道院士其實得了一種病——夜遊症。得了這種病的人當他焦慮、憂思過度、過於操勞的時候就會發病,夜晚會到處行走,會到他心中最為掛心的地方停留或者做一些他內心中想做的事,而第二天醒來病人根本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有些人在犯此症的時候做過很可怕、很殘暴的事情,院士很可能就是以為自己在夜遊的時候殺了老陳,所以一見那木棒就認了罪。”

“您是說,因為書院要擴建的茅屋發了命案,讓院士一直憂慮,所以夜遊症病發走到了茅屋。第二天清早院士想問老陳昨晚自己的情形,但是那時老陳已經被殺了,院士一直擔心自己的病是不是會攻擊他人,他一見那從自己房間裏搜出的木棒就認為是自己在夜遊的時候殺了老陳,所以就認了罪。”

“是,你們記得院士的衣服嗎?白色的裏衣,上麵沾了泥土與草葉,記不記得在那夜縣衙中衙役來報說院士穿一身白衣站在茅屋前,那時他就是穿著裏衣在夜遊,他被老陳領回後並沒有換衣服,因為有夜遊症的人是不可以隨便弄醒的,老陳應該知道這一點。而老陳被殺的現場有那麼多的血跡,身穿白衣的他怎麼會一點血跡都沒有沾到。我想雖然院士對自己的病進行了隱瞞,但是這麼多年在書院裏長住的這幾個人都知道院士的病症,你看周秋晚去為院士取藥,老陳在半夜裏跟院士去茅屋好把他帶回房間,而賀來儀也正是根據這一點來嫁禍給他。

還有馬榮你不是也說院士是凶手與我們之前推測的不一樣,以院士的家世銀鳳用的著逃婚嗎?所以她一定是愛上了一個家庭與她不相配的人,比如說賀來儀或周秋晚."

“可是大人,你是怎樣懷疑到賀來儀的?”

“首先是在梧桐書院外我們見到他們兩人手上的勒痕,周秋晚的是馬韁繩弄的,而賀來儀說是被琴弦所弄傷的,一個人的脖子不是柳枝,要勒死一個人是需要很大力氣的,那麼手是一定會有勒痕留下的,尤其是象賀來儀那樣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當時他說手是被琴弦弄傷的,可細細的琴弦是弄不出那樣粗的傷痕的,而且當時老陳的話實際上就是說給他聽的,但後來我們被院士與周秋晚兩人加入了太多的關注,就減少了對他的懷疑。第二次時,他嫁禍給雲蹄和院士,我看到了雲蹄對他的態度,馬和狗兒一樣都是十分聰明的動物,那天在梧桐書院外賀來儀從周秋晚手中接過它韁繩的時候雲蹄並沒有反抗,可是在老陳的案發現場雲蹄對賀來儀的態度就十分奇怪,你們還記得嗎?雲蹄當時又蹦又跳,不肯與他走,那是因為是聰明的雲蹄知道殺害它主人的凶手就是麵前的這個人。

還有當時他們身上所穿的衣物,周秋晚的衣物被秋露打濕有草葉沾附在上麵,證明他確實曾經走過草叢一類的地方,而衙役也在他行走路線泥土較為濕潤的地方發現了他的鞋印,當然我也知道這個不在場證明並不是可以充足證明他沒在現場、沒有殺人。我們再來看賀來儀的解釋,他說自己當時在打掃,他穿的是黑色的衣物,你們知道,黑衣服其實可以很好的掩飾血跡,但是對於灰塵來說,黑衣服卻是最容易沾染上它的人,身上隻要有一點灰塵的話就會看的很清楚,賀來儀說自己一直在打掃灰塵與蛛網,身上卻沒有一點灰塵,這實在是很可疑。

但是這些還無法就確定他就是凶手,嚴格說來他與周秋晚的嫌疑是差不多的,我知道我並沒有更多證據,所以我決定用人的愧疚心理來詐一詐他,為確保他能重回現場,我特意領他們重組現場,設計了一個淒慘的故事,又讓所有人以為案情真相大白,衙役的監視已經撤走,那麼凶手一定會放下心來。可是要激發凶手的愧疚心理,一個妻子不夠的話,那麼就加上一個孩子,我想應該可以夠分量了。人是很奇怪的生物,可以欺師滅祖,可以謀殺親夫,可以害死妻子,但往往卻是虎毒不食子,隻要涉及到孩子他們往往就會崩潰,這也許就是父母的天性了。我故意在茅屋裏演的那一場戲,果然讓他上鉤了,半夜他去了茅屋懺悔,讓我們抓到了他。”

“另外,文院士從前深夜的外出是因為夜遊,而周秋晚每天夜晚的外出其實是……”狄公想到與那天周秋晚的對話不僅微笑起來。

“草民那時每天晚上偷偷出去其實是出去練習打馬球,那年的三月初三草民在出門踏青的時候遇到一個女子在打馬球,我上前與她比試,結果被她打的落花流水。她是我們這個縣的驛站長的女兒,草民心中不服氣,所以每日出去練習,想與她再較量,所以每天回來都是灰頭土臉的。可是、可是後來、我漸漸對她產生了感情,後來她成為了草民的妻子。”說到此處,周秋晚憨憨的笑了。

“兩個年青人都是在踏青的時候遇到心儀的女子,但結局卻是如此不同。”喬泰歎了口氣。

“等等。”馬榮笑嘻嘻的嚷道“平日裏大人不是說自己不信鬼神,可是如今大人怎麼也開始搞起這種裝神弄鬼的把戲了。”

“嗬嗬,戲法人人會變,但是人人有所不同而已,隻要對案情有所幫助,裝神弄鬼又有何妨?”狄公也笑了起來。

“大人,我才想起來,幾日前你在這鎮口可是答應過我們什麼,如今什麼事情也告一段落了,今日我們兄弟可是要緊緊看著你,您絕對不可以再食言而肥!”

“哈哈,知道了,知道了。”

?

?

深宮驚魂

驚魂

“來世願阿武為老鼠,吾作貓兒,生生扼其喉!”

武則天猛然從榻上驚醒,有多少年了,她在夢中不再見到王皇後與蕭淑妃二人披頭散發,血淋淋地前來向她索命。而今天這個寂靜的夜晚、在這與長安相距甚遠的神都洛陽宮中,她又聽到了蕭淑妃那臨終前無比怨毒的詛咒。

她歎了口氣,起身想要喊人奉茶,頓覺的前心與後背都冷津津的,那個夢竟讓她出了一身的冷汗。

“喵嗚~~”

寂靜的夜裏一聲貓叫在民間也許是最尋常的,可是在這偌大的皇宮之中卻是最不尋常的。從蕭淑妃死後,武則天便下令後宮再也不許養貓,對於這位至高無上的女皇來說,那小小的貓兒也許就是她心上那一片大大的恐懼也未嚐可知。

這一聲貓叫險些讓武則天失聲大叫,但她那多年養成的臨亂不驚,鎮定自若的性格占了上風,她定了定神,用一隻顫巍巍的手輕輕撩開幔帳想看個究竟。

月光透過綺戶照進屋內,借著月光她看到靠近寢宮朱紅色大門的地方正蹲著一隻最令她害怕的動物。

那是一隻尺餘的狸貓,不知為什麼它的身上竟然隱隱發出青綠色的幽光,它聽到了聲響回過頭來,一雙眸子在月光下折射出暗紅色的光芒。

“啊~~”女皇在瞬間崩潰了,而這一聲叫喊讓這整個寂靜的皇宮從這一刻起開始再也無法平靜。

夜訪

翌日的三更時分,剛剛批閱完公文在管家狄興連連催促之下剛剛就寢的狄公又被他的連連呼喚聲驚醒了。狄公披衣而起“你這小廝,催我快快休息的是你,拚命催我快起的也是你。”

“老爺,是宮中來人了。”

狄公一驚,此時來人定是宮中發生了大事,他急急打理停當出門見客。

廳堂裏的來人狄公認得,是皇帝身邊的親信尚儀(女官的一種掌禮儀起居)。如意,皇帝在文書方麵倚重的是才女上官婉兒,而在於生活起居、出行坐臥卻更為倚重這位心思細膩、善解人意的女官如意。今日是她前來,狄公頓覺事出不小。

“閣老,如意此番夤夜前來,是因陛下知道閣老日夜殫精竭慮、為國操勞,常常深夜不寐,特命如意親手做了幾樣點心賜於閣老以示慰勞之意。”如意將一個四層的精美食盒遞與狄公,狄公接過一提覺得頗有分量。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狄仁傑所做都是分內之事,多謝陛下賞賜,也有勞如意姑娘了。”狄公知道這隻是客套之詞,也隨言而應,將食盒遞與狄興。

“閣老,如意今夜前來,還有一事……”

“狄興,你等先下去罷,有事自會傳喚。”狄公知道這才是正文的開始,屏退了左右。

“閣老,宮中出大事了,陛下昨夜見到梟氏冤魂所化的貓妖,陛下當時便被被駭的昏厥。”

“什麼?蕭淑妃的冤魂所化的貓妖!?”

“昨日深夜,皇上忽然在寢宮驚叫,聽到陛下呼喊,侍衛與我等急衝入殿,大家見皇上昏厥,一時手忙腳亂,殿內亂成一團。後來直到太醫將皇上喚醒,皇上說出這詭異的貓兒是罪魁禍首時,我等方知。皇上心中認為是冤魂作怪,今日已經密召國師進宮作法除妖。”

“子不語怪力亂神,人死魂滅,何來鬼怪之談,我怕是有佞人作怪!既然皇上已然認為是冤魂作怪,那麼今日姑娘前來……”

“皇上雖然覺得是冤魂作怪,但也正象閣老所說皇上卻更怕有佞人作怪,今日夜陛下對我言講,說當朝隻有狄閣老一身正氣,不畏鬼神,可比當年的秦瓊、 尉遲敬德二位大人,而滿朝之中也隻有閣老善斷奇案同時也是可以將此事與之私下言明的人,如意也一直對閣老心中敬佩,所以今夜讓如意便請旨來請大人入宮。”

“原來如此,狄仁傑愧不敢當,但此事不宜遲緩,我等要馬上進宮以防奸人作祟。狄某還有一言但問姑娘,剛剛姑娘說與侍衛一同進入寢宮,那麼開門之時可有看到什麼可疑之處?”

“此事也就是閣老問起,否則哪敢多言。私下與閣老言講,第一個開門的侍衛一開門確實見一條發著幽光的細小身影從腳下一衝而過,他當時怔仲一下而卻並未意識到這正是那始做亂者,那時周圍人多忙亂,大家隻是注意於屋內是否有刺客,皇帝是否安好,當陛下醒來大家得知是這貓兒是罪魁禍首時,那貓兒卻早已遍尋不著了。陛下又怕又氣,見此情景,殿前衛士與我等哪敢輕易言語,隻怕說出皇上怪罪、性命不保。”

“原來如此。那後來可有找到那貓兒?”

“皇上幾乎將皇宮翻了個遍,哪裏有那貓兒的蹤影!為此陛下愈加恐懼。”

“老爺、老爺、宮中又有使者到!”狄興急急忙忙的跑入。

“又有使者到!”

“閣老,難道宮中又出事了?那陛下……”

來人是宮中一位侍衛統領,他匆忙進入正堂。“皇上宣閣老即刻入宮,不得延誤。”

“王統領,宮中可是又出了什麼事?陛下怎麼樣?”如意問道。

“陛下安好,是上陽宮的女史秋娘在宮中被殺了。”

疑雲

多年以來,狄公第一次在女皇的臉上看到了憂懼二字,這位頑強的女人在多少的大風大浪麵前都毫無懼意,麵不改色,而這一次卻敗在一隻貓兒身上。

“懷英,你來了,你從來都對朕說你不信幽明鬼神,朕相信你,可是這兩日宮中之事你要如何為朕排解。昨日之事你應該聽如意講過,而今日、今日這孽畜竟然殺了秋娘,它殺了秋娘就證明它果然是梟氏冤魂所化的妖孽啊,殺了秋娘、下一個企不是就是朕了!”

“皇上不必驚慌,臣思來定是宵小作怪,敢問陛下一句:秋娘又是何人?”

“這本是私言,不足為外人道也,但今日是你我君臣之間卻也無妨。” 女皇歎了口氣“秋娘當年原是梟氏宮中之人,但她同時也是朕的人,在處置梟氏、蟒氏一事上曾為朕出了不少力,朕登基後就厚賜她讓她去了上陽宮養老。”

“皇上這樣講,臣就明白了。”皇上當年要構陷蕭淑妃,在蕭妃宮中安插下了奸細,那就是秋娘,蕭妃死後,秋娘是有功之臣當賞所以皇上提拔了她,但是一見秋娘,皇帝便想起那不愉快的往事,所以把她安排到上陽宮,上陽宮裏的白發人均是皇帝不喜見之人,這個狄公當然明白,

“出了昨天的事,朕便想見一見秋娘私下問她幾句話,問問當年梟氏宮中除義陽公主、宣城公主(蕭淑妃的兩個女兒)和她外還剩下些什麼可能心懷叵測之人,便讓婉兒去傳密旨要她三更時分前來,朕給她令牌從後宮門入宮,可是三更時分卻不見人影,婉兒去迎,卻在經過禦花園之時發現了秋娘的屍體,太醫去看過,秋娘是被勒死的,但是全身卻象是被貓抓過一般。”說到此處,女皇的聲音卻有一絲發抖,微微苦笑。“懷英,你說這是不是就是梟氏所說的:來生為貓,生生扼喉啊!”

“皇上,臣依然相信人死魂滅,無來鬼怪之談,臣經辦多起看似鬼怪作案實則佞人作怪的案子,這件案子臣也亦然,臣願請命,三日內為陛下破此狸貓之案。”

“這朝中若是他人說出此話,朕斷然不信,是你狄懷英說的,朕信!準奏!”

詳查

“抓貓妖?大人,這事應該皇上應請法師來擔當,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怎麼捉妖怪!”在去禦花園檢驗秋娘屍身的路上,聽聞了此事的馬榮口中嘟囔著,想了些許突然又賊賊一笑“也不是沒有辦法,要麼屬下去抓一大袋老鼠,往這宮中一放,貓兒見了老鼠自然就跑出來了,要麼叫咱家大黃來一聞,立馬知道那賊貓在哪兒?”

“馬榮,這是宮內!不得胡言!” 狄公訓斥道,馬榮立刻斂容收聲。

秋娘已然頭發斑白,她也曾青春年少、花樣年華,如今卻在這宮中年華老去又枉死此地.觀風亭內,狄公檢驗她的屍體卻在心中暗暗歎息。

“婉兒姑娘,你曾昨天兩次見過秋娘,可否與老夫說說每次的情形。”狄公對陪在一旁的上官婉兒說道

“是,閣老,昨日婉兒奉旨去見秋娘,一見之下這秋娘果如人說的眼花耳聾,年老體衰,婉兒怕她延誤還特意叮囑了幾句,可是夜半時辰將至還是不見人影,婉兒心急便向後宮門去迎,哪知走到著禦花園便瞧到了這秋娘的屍身,原來她早已被害,真的好生嚇人。”

“原來如此。”狄公點了點頭,轉頭看向馬榮與喬泰,“你二人看了這半日可看出什麼了?說來聽聽。”

“秋娘確是被勒死的,但是說全身卻象是被貓抓過一般卻是不對,貓兒抓人,幾縷傷痕合起來寬不過兩指;可是你看這傷痕,卻有拳寬有餘,依大小看,這卻似一隻豹子的爪痕,哪裏是貓兒!”馬榮開口道

“深宮內苑哪來的豹子!這傷痕人完全可以做的出來,比如人帶上鐵指套或者用鐵爪子一類的工具,宮中的人都在懼怕貓妖,見了此景定然更加確定,便隻往自己想到的地方說,結果就越傳越玄。”喬泰接言

“不錯、不錯,你們二人越發的出色了。”狄公滿意的點頭微笑。

“可是聽幾位大人如此說,此事定為人為,婉兒卻是越發擔心,那奸人所圖謀的主要目標會不會就是……”

“這是顯而易見的啊。“狄公輕輕歎了口氣。

“哎呀,著火了!香兒,你衣擺著火了!”遠處傳來了一片嘈雜之聲,狄公

問道“何處傳來的嘈雜之音?”

“回閣老,那個方向是禦膳房,隻是有樹木山石遮擋看不見罷了。”婉兒答道。

“我們去看看發生了什麼。”

禦膳房外,一群小宮女正在忙忙亂亂,而她們其中的一個衣裙從膝蓋往下全都是水,正在仔細的看著自己的後衣擺。

“香兒,你出了什麼事?” 婉兒奇怪的問道。

“小女子香兒拜見閣老、婉兒姐姐,如意姐姐剛剛親手為陛下燉了補品又回殿伺候,讓香兒看著火,也許剛剛是有火星濺到衣擺之上,所以衣擺突然起火,香兒一時驚嚇便吵擾了起來,望閣老、姐姐恕罪。”

“原來如此,你需多加小心了。”

“多謝閣老、姐姐關心,小女子謹記。”

“這火卻也著的奇怪!”回府的路上,狄公喃喃自語,此時天已然快到晌午了。

一進府門,大夥便瞧見奇怪的一幕。管家狄興正和大黃眼巴巴的瞅著那院內的大柳樹,大黃不時的跳躍吠叫,而狄興也不時對著那柳樹叫罵。

“狄興,出了什麼事,吵吵嚷嚷成何體統!”

“回老爺的話,府內不知何時來了隻賊貓,這貓兒也端的可惡,竟然將皇上賜給老爺的糕點打翻偷吃,早上被大黃瞧見,兩人一場惡鬥大黃卻沒有討到半分便宜,我與它已在這樹下守了小半日,隻等這賊貓下來剝皮抽筋。

狄公走至樹下仰頭望去,柳樹的枝杈與翠葉之中果然隱隱有一隻貓的身影。看樹下的大黃,偌大的狗臉上有著幾縷清晰的爪痕,它此時臉上分明寫滿了“氣惱”二字,狄公見了不覺又好氣又好笑。他吩咐道:“狄興,貓兒無知,與它為難也與事無補,把大黃拉下去吧,從廚房取塊骨頭給它,不然你與這兩個小家夥這一日都要困死在這一棵樹上了。”

“可是,那賊貓?”

“聖上賜的東西好好撿起,除去被貓兒糟蹋的,我吃了便是,你等的失察我也不會追究,不要難為這小家夥了。要知道,困住別人的同時也困住了自己啊。你看你這半日豈不都耗費了!”

“是,老爺教導,狄興明白了!”

狄公進了廳堂,看到剩餘的糕點和散落在地的食盒下人們早已收拾好放在了桌上,狄公靜靜的看著窗外,那貓兒正從樹上悄悄溜下跑到了院子深處。

“皇上也恁的小氣,這麼大的食盒卻隻賜了這麼點點心!”馬榮小聲的嘟囔著。

“馬榮弟,休的胡說,這可是禦賜之物啊!你的那寬腸大肚見了什麼吃食都是嫌少的!”

狄公聽得這兄弟二人的談話暗暗好笑轉回桌旁,仔細的打量著那四層的食盒,又慢慢的將一盤盤的糕點又裝回了食盒又提了提,看的一旁的喬泰、馬榮奇怪不已。

“馬榮、備轎、拿上食盒,我等要立刻進宮!”

大白

當夜,所有的宮人內侍都被狄公聚集在女皇的寢宮,眾人之中卻不見狄公人影,女皇高高在上,眾人雖然心中詫異卻也不敢言語。

過了一會兒,狄公進見。

“陛下,記得昨夜老臣向皇上立下軍令狀三日破案,臣不辱使命今日便來交旨。”

“懷英,你真的在這短短一日便破獲此案!”

“事關陛下安危,臣怎敢遷延枉顧。今日臣就為陛下抓出這隻貓妖,此案臣一聽之下馬上就懷疑陛下身邊的佞人所為,因為能夠將貓兒偷偷帶進宮內並放入陛下寢宮的定是陛下身邊最親近的人。

臣最開始懷疑上官姑娘,上官姑娘去為陛下傳的密旨,入夜去接秋娘,然後又是她第一個發現死者,她知道死者的行蹤,完全可以先下手殺人再去由自己發現屍體。同時上官姑娘是上官家族的人,當年上官儀為蕭淑妃王皇後說話,後更因草詔一事為陛下所殺,上官姑娘整日待在陛下身邊,了解陛下的大小瑣事,起居飲食,完全可以假借梟氏冤魂來向陛下報複。”

“難道,婉兒,真的是你?”女皇怒視婉兒。

“冤枉啊,陛下,決不是婉兒!” 婉兒駭的撲通跪下。

“皇上稍安毋躁,聽為臣繼續往下說,今日上午為臣回到家中,家中出了一件大不敬之事,昨夜皇上著如意姑娘賜臣的糕點被一隻貓兒打翻偷吃,引出臣家的黃狗與之惡鬥一場,本來臣也並未懷疑糕點之中有什麼玄機,但臣親隨的無心一語讓我懷疑上了這盒禦賜的糕點.

?臣親隨覺得在若大四層的食盒中裝這麼些點心似乎有一點點少。而臣想食盒中裝下各種不同的點心再擺出各式花樣也許本來就裝的不多,可是這就產生了一個矛盾,因為當臣接過它時覺得它頗為沉重.於是臣仔細的看了那食盒,食盒本身並無多少分量,臣心上便更加疑惑,再細查之下卻發現其中有一層竟然並沒有糕點殘留下來的碎屑與油膩,卻粘有幾根貓兒的毛。最後臣做了一件事,就是把糕點又一樣樣的裝回食盒,一提之下臣驚訝的發現:重量不對!這食盒與臣剛接過它時至少差了三五斤!即使貓兒貪嘴,但一隻貓兒又吃的了多少呢?所以這食盒裏應該有什麼其它東西才對,臣那時就在想,宮中鬧的地覆天翻也沒有找到的狸貓也許是早已被人悄悄的送到了我的府上。可是那個人是誰呢?當然隻能是如意姑娘。”

“閣老,你可不能冤枉如意。陛下,也許是別人將貓兒放入盒中借如意之手帶出啊!”

“ 如意,我隻能說你是好有心計的女子啊,我問過禦膳房的人,糕點是你親製,食盒也是你後來你親自去取的,誰還能栽害與你!你將用藥迷昏的貓兒裝入食盒中的其中一層,外麵貼上禦賜的封條,衛士一見自然不敢盤查,你堂而皇之的將貓兒帶出宮外又送到了我的府上,你知道我必然立刻與你進宮不可能打開食盒,而下人們不敢未經我的允許私自開禦賜之物.當我與你離去後下人們又各自去就寢後,食盒內的貓兒藥力過了自然醒了過來,它在盒內亂動,將食盒打翻在地,可能在盒內你也裝下了它喜食的糕點,餓了一日的它自然不會放過,因為你想不會有人去注意一些被弄的麵目全非的糕點,後來便出現了我府上大黃與之相鬥的一幕.當宮內翻天覆地的尋找這貓兒的時候,誰也不會想到這個始作蛹者正我這個查案人的府上。

今日上午,禦膳房外你貼身小宮女香兒衣擺的起火讓我很奇怪:香兒看著火,應該是麵朝爐火,如果有火星濺到衣擺之上也應是前方,可是香兒著火的卻是後衣擺,還是好大一塊,我當時就在心中有了這個疑問。可是後來臣突然想起陛下對臣說過那晚的貓兒全身是發著青綠色的幽光,臣便想起二十年前的一宗鬼火殺人的舊案,臣便全明白了。

臣現在鬥膽請陛下熄滅燭火。”

“準奏”

燭光熄滅了,此時殿門開了,一隻大狗跑了進來,全身發著幽光,見了狄公飛快的跑過來搖頭擺尾,一顆大腦袋直往狄公身上蹭,蹭的狄公身上的朝服也東一塊兒、西一塊兒的發著幽光。

“陛下,請看,當日的貓兒是不是與這狗兒的情形一般。”

“不錯、不錯,正是。”

“好,掌燈吧。”燈亮後,大家看到殿中的狗兒身上再無幽光,而它正是狄公家的大黃。

“懷英,這是?”

“此案與鬼火舊案一般,犯人運用了一種東西犯案,那就是——磷石粉,磷石粉在暗處會發出青綠色的幽光,如意將它塗在了貓兒身上,我想她應該是先在白天就將貓兒迷昏伺機放入陛下的寢宮內,夜晚貓兒醒來見自己身處一個自己陌生的地方自然會叫,結果就出現了使陛下驚魂的那一幕。而後衛士宮女衝入殿內,貓兒伺機逃走,它自然是逃回主人那裏去,我想它是被香兒捉了帶回如意的住處,貓兒個性纏綿,一日不見主人可能又餓著肚子,自然身前身後纏繞,磷石粉就如我一般粘滿了衣服,但大黃是狗而貓兒矮小,自然是粘在下衣擺處,衣擺前方可以看見抖落但是身後自然可能會有疏漏之處,磷石粉隻要溫度一高便易自燃,所以香兒會在火爐前卻燒了後衣擺。"

“狄閣老,就算你此事說的通,昨天一晚上我不是在禦膳房為閣老準備糕點,再就是在你的狄府,唯一一次從禦膳房出來是為了去取裝糕點專用的禮盒,但所有人都可以做證,我是用了多少時間來回的,決不可能去拿禮盒再折去禦花園殺人,而且我又不知秋娘會提早而來,也不認識她,為何要害死她。”

“ 不,你知道也認識秋娘!上官姑娘曾說她要去傳詔時有人對她說秋娘眼花耳聾,年老體衰,為此婉兒怕她拖遝延誤、誤了時間讓陛下又平添不快還特意叮囑了幾句,可是這個'有人'是誰?我今天回宮又私下問了上官姑娘,她說那個人就是你如意!想必你早已注意她多時了吧!否則果你不認識她又如何這樣詳細的知道她的情況!

秋娘受陛下冷落多年,突然被陛下傳詔自然是即激動又期待,哪裏敢晚到,這一點問問上陽宮的宮人們自然就知道了,她早早出門,二更左右就到了後宮門,而香兒等在在後宮門接著秋娘,引她去了禦花園的觀風亭,而你從禦廚中出來名為取食盒但實際上你馬上跑到了觀風亭,趁秋娘不備勒死了她。而後帶上鐵指套一類的物什抓傷了屍體布置好了現場,食盒其實香兒早就為你拿到了觀風亭,你從觀風亭拿著食盒回到了禦膳房,別人卻以為你剛剛從寢宮回來,因為時間剛剛好。你裝好了點心帶上被迷昏的貓兒立刻出宮到達我的家中,此時才剛剛到三更,正是陛下要見秋娘的時間,所以表麵看來你與此事一點關係也沒有.

中午我回府發現食盒的疑點立刻進宮,讓陛下把你等都支出去,我們趁機搜查了你的房間。我在你的粉盒之中發現了磷粉,還在你房間的桌腳和柱子上發現了一些貓兒撓爪的抓痕,當然還有床簾帳幔上粘附的幾根貓毛,有時候事情就是這樣,隻要是做了,就無法清除掉發生的痕跡,總會有東西留下來。

我曾因為身份懷疑過上官姑娘,但後來發現你的身份更讓我感興趣,我差人去查過你入宮時所填寫的文牒交納的籍檔。查實後發現一個驚人的事實:你竟然是頂替別人的名字入宮的,你本身是一個農家的女兒,而你的母親的身份卻頗有意思,你的母親是當年蕭淑妃宮中喂養公主和王子的乳母,而你的母親在當年因為在私下麵前為蕭淑妃不平被人告密而杖斃,那個告密之人應該就是秋娘。你是罪人之後,照例是不得入宮的,但你卻冒名頂替入了宮,從一個小宮女做起一步步上升最後還服侍在陛下身邊,確實是居心叵測!可是你近十年的隱忍、你精密的頭腦也真是不由的讓人佩服。”

“閣老謬讚,如意愧不敢當,狄仁傑就是狄仁傑,我就差最後一步卻功虧一簣了,我對於自己做的從不後悔,而我唯一不該做的就是向皇帝討旨去狄府,想要開天下聞名的狄閣老的一個玩笑。”

“賤人,我要將你剁成肉泥!"女皇勃然大怒"你身後是否有指示你的人,憑你這個賤人不可能做到如此地步,你說是不是有梟氏、蟒氏的餘孽,或是李氏的……”

狄公聽得此言,心中暗叫不妙,現在這如意的隨隨便便的一句話就可能又讓朝中是一片血雨腥風。

但如意竟然笑了“皇帝,你記不記得有一次曾問我和婉兒,為什麼古往今來所有的皇帝都稱孤道寡?

當時婉兒說那是表明帝王的無比尊貴,你很高興,可是那時在我心中是有另一個答案的,那個稱呼是說隻要站在那個位置的人就注定永遠是孤獨的、永遠隻能是一個人,所以我什麼都不會告訴你,我要你用這一生餘下的所有時間來擔心害怕、去懷疑尋找誰才是想害你的人!”

如意在得意的笑著、笑著,聲音漸低、身體也倒了下去,嘴角一絲血跡滑了下來。

“皇上,她服毒死了,看來她早以為今天作了準備。望皇上切不可聽她剛剛的信口胡言。”

武則天無力的擺了擺手,那一瞬間,狄公覺得皇帝真的是蒼老了許多。

後來

幾天後,武則天厚賜了狄公,因為大黃抓貓有功,女皇賜給了它一塊兒金骨頭,但是當馬榮拿著這禦賜的寶貝給大黃看時,我們的大黃隻是看了一眼便樂顛顛的向狄興跑去,因為院子的那頭狄興手中正拿了一塊油滋滋、還滴著湯水的肉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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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魂幻夢

(序)

“三月初三上巳節,臨水宴賓、踏青、風乎舞雩,果然是人生一大樂事,古人果不欺我!”丫頭老氣橫秋的負手說道。

“撲哧。”某些人很不給麵子的笑出了聲音,於是丫頭很是嗔怪的賞給他們幾個白眼。

狄公微笑看著丫頭和自己的屬下們的互動,然後回過頭來眺望眼前的一方美景。

眼前洛河綠水森森,兩岸蘆芽初生,嬌弱的柔枝上露水盈盈,晶瑩似霜。洛河之上籠罩著一層淡淡的白霧,讓河麵上的漁舟與對岸往來的人影都變得朦朦朧朧,如夢似幻。

“老爺,我們趕早出來是對的,否則過一會兒人就多了,也不知能否找到這麼好的位置。”狄興一邊看著那紫銅茶壺裏的水一邊對狄公說道。

“嗯,每到此間,人們遊春踏青是自古就有的傳統,莫論王公貴胄或是平民百姓,大家都會來山林之間享受這難得的悠閑時光,倒也是真正意義上的普天同樂。”

“大人說是普天同樂,丫頭也說是臨水宴賓,難道我們今日就要用這壺茶打發過去了嗎?”馬榮神色複雜的看著那茶爐,口中嘟囔,“若是如此,真不知道那‘樂’和‘宴’在哪裏!至少也應該有壺酒嘛!”

“撲哧。”這回是狄興笑了,他剛想開言,狄公笑著接了話。

“馬榮啊,品茶如參禪,能清心寡欲、養氣頤神,而你貪戀的那杯中之物喝多了神迷目眩、誤事傷身。況且我們今日喝的這團餅茶的來曆可謂千辛萬苦,自有它的一番值得人尊敬的身世來曆。”

“那是為何?”

“這團餅茶原為南詔出產的最佳,由南詔輸出前往各地。可不論是到我大唐還是遠去回紇吐蕃天竺,都是叢山峻嶺、艱難險阻。走的是難於上青天之路,過的是深不可見底的急湍險流,僅靠那些膽大心細的商人,帶領著馬幫或是自己肩挑手提冒著生命危險穿梭於那茂密的森林,陡削的群峰之間,將這茶送往各地,交易回自己想要的商品,這些人與其說他們是一群勇敢的商人,倒不如說他們是一群可敬的冒險家。”

“這茶……有這麼多波折?我平日都是一碗碗的喝下去的哩!”馬榮有些愧疚的望著那壺茶,然後自我安慰,“好在平日裏喝的茶也是我朝自產,沒有這許波折。今日這茶,我一定要好好的品一品。”

“馬榮弟,原來你還會品茶?平日裏分明就是——牛飲鯨吞。”有人涼涼的在耳旁說了一句。

不管身邊是如何的混亂一片,狄公微笑的端起狄興剛剛為他奉上的茶,望著那氤氳彌漫開來的熱氣、伴著悠悠的茶香,陷入了一段漫長而悠久的回憶中。

(一)

唐高宗儀鳳二年(677年)臘月,長安。

長安是一座恢宏壯麗、繁榮昌盛、兼容並包的都市。居帝都而俯天下,長安城共有一百一十坊並東西兩市(唐高宗至玄宗開元年間的坊數,後來有變),人口百萬,城中南北向有十一條大街,東西向則有十四條,最寬的大街是位於中心的朱雀街,寬度有一百五十餘米。白日裏車轎川流不息,熱鬧非常,一派升平繁華的景象。從朱雀大街越往西行,空氣中的香料味道就越濃。路邊的酒肆中,有貌美如花的胡姬勸酒,兩側的店鋪中,眼睛顏色各異的蕃客胡商出售著各種各樣奇特珍奇的貨物,路過的橋頭坐著占卜師或是從西域地區來的胡人在吞劍吐火,吹笛舞蛇。此時,你就知道自己已經到了名動天下的“西市”了。

狄公時年任大理寺丞(從六品上),執法不阿,兢兢業業,被朝野內外交口稱讚。

狄公喜愛麵食,他每天的早上都喜歡微服到西市的餅攤上去吃上幾個第一爐新出的胡餅,順便聽一聽這民間軼事,趣味雜談,就如同美味的佐料配著這胡餅下肚,倒是頗有一番風味。因為是常客,與有著卷曲頭發的店掌櫃的點過頭,小二送上熱騰騰的胡餅後,狄公就坐在小店中的一隅開始享用自己的早點。

“喂,你們相信人有靈魂精魄嗎?”幾個吃早點的人又開始了話頭。

如此龐大的都市,多的是世間風情,不缺的也是奇聞怪談。

“人家說,羅大人家中鬧鬼了,有個女鬼幽魂總是在夜裏於他家中徘徊哭泣。”

“羅大人,可是鴻臚寺的那個羅大人?聽說他生的風流倜儻,風采過人,又有一肚子才學,琴棋書畫、吟詩作對樣樣精通!男人如此,定然是惹得女兒家傾心不已,偏偏這羅大人又是個情種,處處欠下桃花債,他家若是有鬼上門,怕也是被始亂終棄的紅顏女鬼了!”

“這次你到是說對了,此次就是他的風流薄幸債!我聽說的是羅大人首首情詩、無數甜言蜜語打動了樂坊舞姬的芳心,迷的那小娘子神魂顛倒、非君不嫁,那日巴巴的跑到了羅府,可是羅大人家中有妻如虎,霎時間打翻了醋桶,連打帶鬧,把個嬌滴滴的舞國花魁娘子愣是生生的趕到了門外,而這位羅大人卻是躲在府中閉門不見。人說那花魁娘子站在羅府外雪地裏頂著寒風哭了個把時辰,回去後就一病不起,真真是可憐她芳心錯係、情絲錯結,該不會就是此事被人訛變成女鬼了吧?”

“哎呀,仁兄,其實就是此事!”

“那舞姬還活的好好的哩,怎麼就把人家好好的俏佳人說成了鬼?”

“聽說——”說的人壓低了聲音,“是離魂!”

“離魂?生魂離體?”

“可不是,人說是那小娘子對羅大人思之甚深又無法得見,所以每日入夜就魂魄離身,到羅大人府上哀哭悲泣。要說那羅家夫人真是厲害,就算到了如此地步,兩日前竟然還派人上門把那舞姬送給羅大人之物統統摔了回去,要她莫要再癡心妄想,無論她是生是死,羅大人都不會到她的身邊。”

“真是……母老虎啊!”大家嘖嘖有聲,也不知是畏懼還是嘲弄,“此舉倒也和當年太宗皇帝時房玄齡夫人吃醋一事有的拚啊!”

“啊哈哈~~”大家一時間哄笑起來。

狄公從熱烘烘的油餅香氣中抬起了頭。

羅千波,鴻臚寺丞,與狄公過往甚密相交十分投契的官員。可是就是這位羅大人,妻房娶的好,似乎生生就是來克他這有風流命數、花心之病的人,夫人真是強悍非常,羅千波每到外麵應酬歸家就吵鬧不休,搞得這位羅大人一個頭有兩個大,生生得了個懼內之症,這也成為大家茶餘飯後打趣他的話題之一。

狄公歎了口氣,無奈又好笑,市井傳言果然尤不可信,如此荒誕不經之事隻怕是以訛傳訛的結果。揮手叫來老板結賬,就在此時眼見不遠處一群公人匆匆往一條街巷而去,狄公識得那是雍州的司法參軍(唐代長安屬於雍州,後改為京兆府)的屬下。

“哎喲,官大人怕是又為那珠子的案子來的。”店老板望望尹可言一行人,用生硬的漢語說道。

“珠子的案子?”所謂三句話惦記著本行,聽到了案子狄公倒是有了興致。

“唉,先生,若是等得店老板為您講完,這天也就黑了。”一客人打趣,“還是我給您說說吧!”

原來西市一個茶商巨賈家中發生了一件奇妙的盜案。這茶商在家中設宴,一時興起,就將新近得來的一件寶物——一顆如同鴿子蛋大小的珍珠拿出示眾,當然也是含著炫耀之意。但人說樂極生悲就是如此,當眾人手傳觀賞,讚歎不已的時候。有人酒意懵懂,一不小心竟然碰倒了照明巨燭在自己的衣物上,而臨桌之人慌忙之中竟然將手中的酒當作水潑了出去,火勢一下子竄了起來,酒席間頓時慌亂,一時間撲火的、潑水的亂成一團。可是當事態平息下來的時候,主人發現那價值連城的珍珠已經消失不見。

大家把廳堂的每一個角落搜過,卻沒有發現那珍珠。後來每一個人為表清白,都讓茶商夫婦兩人搜查了身上以及隨身攜帶的物品,但那珠子依然是杳無蹤跡。

當時手持珠子觀看之人說因事發被人推搡,珠子脫手而出,隻見得珠子在青石板地上滾來跳去,很快就消失在眾人忙亂的腳步和散亂的裙裾中了。此人為表清白,是第一個讓胡商搜身的人。

而隨後被人懷疑的就是那個醉酒碰倒燭火之人,但是此人經此一事,身子被燒傷了很大一部分,若說為此珠甘冒此險倒也是真劃不來,而且在他的身上也並未發現珠子的蹤跡。

而被此事所累的還有一名胡姬,此女當時正在席間表演胡旋舞。這胡旋舞就是用一個一兩尺高的大木球,畫上花樣,舞者在上麵騰踏旋轉舞蹈。事情發生的時候,胡姬也是受了一驚,竟然從木球上掉了下來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當時地上有破碎的酒杯瓷片,生生的紮入了那胡姬的腿中割開了一個寸餘的傷口,一時間鮮血直流,染紅了半邊裙裾,後來又因為主人調查失珠之事被扣在了府中,拖延了診治,聽說一直到如今腿傷還是未愈。

……

珠子斷然不會消失不見,定然是被某個人藏了起來,但是這個人要將它藏在哪裏才會不被搜身之人發現呢?狄公不禁興趣盎然,緊了緊身上的棉袍一麵行走一麵思忖。

幾片枯葉從頭上落了下來,狄公聽得身邊樹上傳來“沙沙”之聲。他抬眼望去,隻見一隻褐色的猴子正停留在他身邊的樹杈之上,敏捷地從這根樹枝攀援到那根樹枝,一時枝幹搖曳,樹葉婆娑。此時它正用一對深棕色的眼睛愣愣地端詳著狄公,脖子上掛著一個小小的竹筒。狄公微笑起來,此地靠近西市,西市上蕃客胡商、藝人戲子、飛禽走獸……都是一應俱全的,這個小精靈怕是就是主人那裏溜出來的吧。

狄公想起手中還有一張胡餅,不覺就想哄哄它,隨手撕了半張向樹上拋去,隻見那猴子敏捷的接住了餅直往鼻下去聞,但卻不見它往嘴中填送。

“這小家夥疑心還頗重!”狄公暗忖。

說時遲,那時快,那隻猴子突然從樹梢上直竄下來,直衝向街道,把狄公嚇了一跳,隻見那猴子滴溜溜的跑到一個年青人的腳下,獻寶似的將手中的半塊胡餅遞與那人。

這真是借花獻佛,看來不止是人懂得這一點,狄公不禁好笑,隨即打量起猴子的主人,兩人目光一對視,對方不覺一愣,馬上向狄公走來。

“卑職沈良見過狄大人。”

“你是?”狄公覺得對方眼熟但是卻想不起來是誰。

“卑職是鴻臚寺典客署的掌客。”

“哦,原來如此,怪不得見你如此眼熟。”狄公點頭恍然,蹲下身來摸摸躲在沈良腳邊的猴子的腦袋,“這小家夥是你養的?倒是聰明的緊。”

“不,大人,它是小人的朋友養的,名字叫淘氣。它從不吃生人給的東西也不近生人,隻是不知它今日為何會跑到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