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 麵具
作者:冷心月
1
老王回到醫院的時候,天已經黑透,還趕上了一場突如其來的陣雨。
老王把車停在實驗室樓下,皺著眉頭朝窗外張望了一下。雨水把車窗玻璃外的物體都拉扯得扭曲變形,於是老王看見了一幢歪歪扭扭的三層小樓。每個窗口都黑洞洞的,像一張張默默等待獵物的饑餓的嘴。
“哎喲,我最討厭晚上來這個鬼地方了。要不是那群王八蛋交貨時磨蹭個沒完,我現在都舒舒服服躺在家裏了。”老王嘮嘮叨叨地冒雨下了車,衝到車後麵,從後備廂裏把貨搬出來,扛在肩上,一個箭步就往大樓裏躥。
他跑得太快。肩上的白布包裏“啪”地掉下一個東西,落在水窪裏,水花四濺。
閃電劃過,一隻白骨森然的手骨,被照射得無比耀目。
在轟隆隆的雷聲中,老王並沒有發覺丟了東西,而是加快腳步,一頭衝進了實驗大樓。他一路行走,一路打開走廊上的燈。燈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他打開走廊盡頭的一扇門,一腳踹開門進去了。“這鬼天氣!”老王把肩上的包裹扔在沙發上,抓起毛巾擦頭發上的水。包裹微微散開,一截白森森的脛骨滑了出來。
老王給自己倒了杯水,一屁股坐在脛骨旁邊,喝上了幾大口後,表情愜意起來。“讓我來看看你的模樣吧。”老王抖開裹布單,一大把臂骨、腿骨頓時顯露了出來,以及螺絲一樣的肋骨,和一顆頗為猙獰的頭顱骨。老王皺眉看著骷髏保存完好的四環素牙,搖頭說,“唉,早知道會有萬眾矚目的一天,你生前就該好好注意衛生。”
老王相當不滿地用裹布把骨頭們一股腦卷起來,放到實驗桌上去。“還是等楊醫生明天來把你裝起來吧。早上一上班就在辦公桌上看見一顆骷髏頭等待著自己,不知是什麼心情?”
老王拍拍手,準備走了。
但他忽然停下腳步,驀然扭頭開始清點那堆骨頭。
“糟了!還有一隻手怎麼不見了?”
老王推開門,兩眼一抹黑。
“燈怎麼熄了?剛才明明開了的呀。”老王摸著牆邊走,伸手去摸開關。這幢老式的實驗樓,走廊上沒有任何通光的窗口,即便在白天也幽幽暗暗的,更不要提這風雨如晦的夜晚了。他“啪”地按響了開關,但光明並沒有如期降臨。
“怎麼回事?是不是保險燒了?”老王嘟囔著,哆哆嗦嗦地往前走。黑暗會吸走人們的勇氣,老王不知不覺開始心虛起來。他對這棟醫學實驗樓熟悉無比。左邊一扇門裏,有三具浸泡在福爾馬林裏的屍體,那是他上個星期運回來的。往前走,右邊一扇門裏,有裝著形狀特異的嬰兒的大瓶子,他第一次看見時回去胃難受了好半天。而他現在要做的,是穿過這樣一棟樓,去找一塊遺落的人骨。
“太見鬼了!改天一定要請童醫生幫忙,給我換份工作。”
這時,一片昏黃的幽光在前方浮現。老王隱隱看見,麵前站著一個人影。頭發長長地披在肩膀上,似乎是個女人。
老王壯起膽子,“是……林嫂嗎?”
林嫂是衛生保潔員。有時做實驗的醫生加班,她就得很晚了才能來打掃樓道。
女人不吭聲。
老王心裏越發忐忑起來,戰戰兢兢地向靠自己最近的一個電燈開關摸去。他希望來點光線給自己壯膽。但他沒有摸到開關,而是摸到一個尖尖的東西,仿佛一根小棍兒。他繼續摸過去,才發現小棍兒不止一根,而且中間似乎還有突起。突然,他腦子裏靈光一閃,明白了自己摸到的是什麼東西!
是他丟失的那隻骷髏手!
老王駭異地想要跳開,但那雙手似乎突然活了過來,幹枯嶙峋的指節竟緊緊扣住了他的手腕。老王嚇得嗬嗬地大叫起來。
那個沉默的女人,慢慢朝他靠近過來。她身上散發著陰冷潮濕的氣息。
“你……你別過來!”老王驚恐地想後退,卻被骷髏手卡住動不了,“你、你到底是誰?”
女人在他跟前停住了。微弱的燈光映照出來的,並不是滴血流膿的鬼臉,而是一張女子的臉,標準的杏眼桃腮,令人過目難忘的古典美人模樣。
她幽幽地盯著老王,沉默重似千斤。
老王不敢置信地望著她,像是看見了比鬼更可怕的東西。他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灰敗無比,眼裏流露出來的不再是驚恐,而是絕望。
他大張著嘴喘氣,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2
世界上最美妙的光芒,應是鑽戒的光芒。它的偉大,在於有勇氣承諾幸福。
艾嘉莎趴在玻璃櫥櫃上,微笑著望著裏麵的婚戒。每一顆,都璀璨美麗。“也許我這輩子都不會有機會戴上,”艾嘉莎心想,“可靜學姐幸福的臉龐,是多麼讓人羨慕……”
不遠處,一對準新人正在興致勃勃地挑選著婚戒。靜學姐把一枚戒指戴上,問身邊的男子,“你覺得這個怎麼樣?”
男子說,“挺好。你戴什麼都好看。”
靜學姐眼裏煥發著光彩,“真的?你不是哄我開心吧。”她轉過頭來,“嘉莎,你在那邊發什麼愣?快來幫我看看!”
艾嘉莎走過去,一看他倆,就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靜學姐和她準老公同樣戴著一副黑邊的細框眼鏡,然後同樣抬頭看著她。“你們倆可真有夫妻相啊。”艾嘉莎咯咯笑起來。
靜學姐和她準老公楊醫生,都是白淨的麵色,細細的眼睛,都戴一副細框的黑邊眼鏡。看上去的確相似。不過雖然長相相似,但靜學姐就算不上美人,頂多算是有氣質;而楊醫生就是標準的斯文帥哥。他們兩個人的愛情長跑,從小學時代就開始,到如今已經有十多年,可謂是資深準夫妻。如今終於功德圓滿,難怪靜學姐最近心情異常愉悅。
楊醫生也笑了,笑容溫和而幹淨,“可能是在一起太久了吧。聽說男女在一起時間長了,長相和表情都會慢慢變得相像。”
等他們最終逛完街時,靜學姐手上提的大包小包已幾乎堆成兩座山。
“嘉莎,我工作忙,抽不出時間來的時候,多虧你陪著靜學姐到處逛。”楊醫生說。
“應該的。朋友嘛,不就是你幫幫我,我幫幫你嗎?”艾嘉莎偷偷看了他一眼。
“說的是。以後你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地方,可別客氣。”哦,這人這麼快就上鉤了!
“那個,楊醫生,”艾嘉莎扭扭捏捏地說,“‘基因怪才’孟教授,是不是住在你們院裏啊?”
“是啊。”他說。
艾嘉莎眼睛一亮,“我們電視台想做他的專訪,楊醫生,你可不可以引薦一下?”
楊醫生一怔,靜學姐已經叫起來,“你這鬼丫頭!陪我逛街原來是有目的的啊?”
艾嘉莎露出可愛無敵的笑容,“靜學姐,拜托啦。這個專訪對我的職業生涯很重要啊!我自從進了電視台實習,還沒獨立完成過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重大新聞采訪呢。雖然好多人都樂意幫我,可我還是想自己抓到一條獨家。”
楊醫生微笑說:“有誌氣!我師弟小彥現在正跟著孟教授實習呢,你明天來找我吧。我叫小彥領你去見孟教授。”
艾嘉莎喜笑顏開,“好啊好啊!你們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回家。”
她用力揮揮手,蹦跳著走開了。夏夜的空氣涼爽襲人,星星難得地繁密,一個獨家專訪眼看就要到手。這一切都讓她的心情無比愉快。
然而,她忽然停下腳步,慢慢回過頭去。街中央,楊醫生正一邊把靜學姐手上的包接過去,一邊和她親昵地交談著。好溫馨啊,然而……艾嘉莎總覺得有什麼不對。這奇怪的感覺是來自她不經意間瞥到的街角那個人嗎?燈光黯淡的街角,一個人影默默地佇立著,似乎也在窺視著靜學姐他們的背影。夜風吹拂起那個人的頭發,似乎是個女人。
第二天一大早,艾嘉莎就來到楊醫生的辦公室外等著他。
綠色的葉子,密密地爬滿了小樓的牆身,使這個小院落看起來清幽無比。昨夜下了雨,台階上還有些積水。她發現自己來得太早,楊醫生起碼還得有半個小時才會來。
艾嘉莎隻好無聊地四處轉悠,拿起DV在院子裏練習拍攝。
“等見到孟教授,我一上去就給個特寫,效果一定很棒。就像這樣!”艾嘉莎瞄準前方的風景,給了個特寫的鏡頭。
“咦?”艾嘉莎把眼睛從攝像機前抬起來,伸長脖子望著前方。院子的一角停著一輛車,原本她以為是空的,但剛才從特寫鏡頭裏看,裏麵似乎是坐著人的。可這個人看著自己在院子裏轉悠了半天,怎麼都不吭聲兒呢?
艾嘉莎走了過去,大聲招呼說:“嗨,你可真早啊!”
這時,她基本看清了在司機位置上的確坐著一個人,可那人就是不理自己。艾嘉莎有點生氣,走過去“當當”地敲著車窗,“哎,你在這兒幹嗎啊?”
車窗玻璃上反映出藍天和綠樹。艾嘉莎彎下腰,把眼睛貼在車窗上往裏瞅。艾嘉莎後來對狄小傑說,這是她一生中最後悔的舉動之一——如果不貼那麼近,或許受到的驚嚇也不會那麼大吧?
艾嘉莎愣了幾秒,然後便尖叫一聲,沒命地拔腿就跑。她幾乎被嚇傻了,在雲裏霧裏的奔跑過程中似乎撞到了一個物體上。這個物體抓住她,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她稍微清醒過來,認出是楊醫生,於是膽戰心驚地指著那輛車,語無倫次地說:“死……死人了!”
3
狄小傑心滿意足地躺在簡陋的出租房裏數錢。
他看著掌心上一疊嶄新的粉紅色鈔票,嘴角不禁露出微笑。終於攢夠一千塊錢。盡管艾嘉莎沒有任何催促的表示,可欠人錢財不還,怎麼像一個男子漢該有的行為呢?當然要盡快還上才對!即便最艱苦的時候連一碟泡菜也隻能分成兩餐享用,可最終也挺過來了嘛!
門忽然被拍得啪啪響。
狄小傑相信,從敲門可以看出一個人的修養。這門拍得如此粗魯,不用說,一定是房東老太太了。這個總穿著鬆鬆垮垮的睡袍出門買菜聊天的老太太,沒有半點慈眉善目的氣質。她最大的特點就是見不得錢,如同狗見不得包子,野獸見不得血,必欲奪至口中而後快。如果說她還有什麼更加見不得的,那就是——沒有錢。
狄小傑趕緊把錢塞到枕頭底下藏好,起身去開門。
房東老太太果然又穿著那件可怕的大睡袍,搖搖擺擺地走了進來。
“狄小傑,你的房租已經欠了很久了,今天必須要交給我!”
狄小傑一拍腦門兒,這兩天忙著找新工作的事,把這茬兒給忘了。“能不能緩兩天啊?我保證盡快把錢給您。”他賠笑說。
“絕對不行!”房東老太太胖胳膊一揮,“這筆房租……你已經欠了我很久了。”
狄小傑疑惑說,“有嗎?”
房東老太太誇張地強調說:“整整一周半了!”
“啊?”狄小傑暗暗叫苦,居然已經一周半那麼久了!房東老太太是一向對沒錢的房客趕盡殺絕的。上次,狄小傑隻晚交三天房租,就差點被她老人家抄家了。沒想到這次更慘!怎麼辦?眼下錢雖然是有,可在他心目中,艾嘉莎那筆才是優先償還級別的啊!所以……這邊還是盡量拖拖吧。“可是我現在拿不出錢來啊。”他愁眉苦臉地說。
“什麼?”房東老太太果然麵目猙獰起來,“我告訴你,如果你不把房租趕快交了,我就把你裹在你那床破被子裏一起扔到窗戶外麵去!”
狄小傑相信這絕對不是威脅。真是一文錢憋死英雄漢啊!他滿腹悲壯地想,如果我被扔下窗戶,那我的小說難道就這樣夭折了嗎?沒準兒那就是一本橫空出世的傳世經典呢!
房東老太太的麵容忽然發生變化,“啊,這是什麼?”她目光灼灼地朝床邊走去。狄小傑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發現枕頭下的那疊錢露出了一個小角。“啊!那錢不是我的,你不能動!”狄小傑撲了過去。
然而,房東老太太已經身手矯健地把錢攫取在手中了。她的臉上堅冰融化,外加開出一朵花來。“你這孩子,就愛逗著我這個老太太玩兒,調皮!”她笑眯眯地走了。
狄小傑頹然坐下。這下子,艾嘉莎那筆錢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還上了。
“咚咚”的敲門聲又響起來了。
狄小傑有氣無力地說,“錢都拿走了,你還來幹嗎?”
“我……不是為錢來的。”
一個熟悉的女孩子聲音!狄小傑猛然抬頭,赫然見門口站著一個眉眼惹人的小美女。
“艾嘉莎!”他吃驚地叫了一聲。心想這位準是要錢來了,可錢已經……怎麼辦怎麼辦?
艾嘉莎一進門就坐在沙發上發呆,似乎有點魂不守舍的模樣。
“喝杯水吧。”狄小傑心事重重地遞水給她。
艾嘉莎沒有接水杯,卻從包裏掏出一樣東西,遞到他眼前,認真地看著他說:“狄小傑,你答應幫我這個忙,那一千塊錢,我就不限製你歸還的期限!”
狄小傑低頭看看鼻子前的東西,那是個DV。
狄小傑第一次看DV的時候,心裏不禁微微一驚。
透過車窗,迎麵就看見了一張恐懼而扭曲的臉,充血的眼珠正以搖搖欲墜的姿態死死盯著他。血!滿身都是血,滿車都是血。這或許是來源於死者脖子上的東西——一隻白森森的骷髏手,關節猙獰,如利刃一般插在了他的左側頸項上!
但引起狄小傑注意的,不是死者猙獰的慘狀,不是幾乎濺滿整個車廂的血跡,甚至也不是那隻骷髏手——雖然這件凶器的確耐人尋味。當這個凶案現場的場麵呈現在他眼前時,他的第一個感覺就是:受害者怎麼不反抗?
他又仔細看了幾遍,的確是一點反抗的痕跡都沒有。死者的手臂柔順地垂在身體兩側,沒有任何因反抗和掙紮導致的抓痕。衣袖平順,也看不出有因為激烈動作造成的皺褶。更讓他吃驚的是死者的表情,雙目怔然瞪視前方,呈現出一種近乎平靜的恐懼和絕望。
難道他被什麼情景嚇得喪失了理智,以至於竟放棄了任何抗爭,甘願任人宰割?狄小傑琢磨,但隨即又搖搖頭自我否定,因為這絕對是違反人的本能的。
忽然,他似乎發現了什麼,眼睛一亮。
“死者是寧泰醫院的專職司機,名叫王啟泰。在醫院裏已經工作了十多年,負責運送科研或授課所需要使用的屍體或者人體骨骼標本。據他的同事說,王啟泰可以說是一個老好人,實在想不出誰有那麼大的深仇大恨,要讓他死得那麼慘……”艾嘉莎認真地把了解到的資料念給狄小傑聽,卻發現狄小傑根本沒聽進去,而是完全沉浸到DV的世界裏去了,不禁有些氣惱地大聲叫道,“喂,狄小傑!”
狄小傑茫然抬起頭,“唔?”
每次狄小傑一進入案情,就專注得不得了。艾嘉莎無奈地搖搖頭,擠到男孩身邊坐下,探頭去看他手中的影像。“你都研究了那麼久了,到底看出什麼來了沒有?”
狄小傑想都不想,立刻往旁邊移了移。
“你幹什麼?”艾嘉莎不滿地看著他,有種自己被嫌棄的委屈。
狄小傑暗自翻了翻白眼,心想這丫頭真是不懂事。他們既然是在分析案情,那就需要保持清醒的思維。而她坐得離他那麼近,頭發絲不時被風吹到他頸項間,這種癢癢的討厭的感覺,讓他還怎麼思考問題呢?
“我已經有一定的發現了。”狄小傑嚴肅地說。
艾嘉莎很急切,“快說說!”
狄小傑看著DV上定格的畫麵,重新沉浸到案情中去,臉上浮現出對於自己判斷能力的自信,“死者麵容呆滯,瞳孔放大,這說明……”
“死者曾經受到過很大的驚嚇。”艾嘉莎忍不住搶著說。
“不錯。”狄小傑接續說,“另外,他流的血把上衣、褲子和坐墊都浸透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
“死者脖子上的動脈血管被這隻骷髏手刺破,是導致他死亡的真正原因。”艾嘉莎又搶過了話頭,有些得意,“狄小傑,你說的這些我也能看出來啊!拜托你以後在自稱‘民間偵探高手’的時候,在後麵加上‘之一’。”
狄小傑瞅著她冷笑,“看出這些基本的東西,就自以為是高手了嗎?”
艾嘉莎疑惑地說:“難道你還有什麼特別的發現?”
狄小傑嘴角一歪,咧出一個笑容,“也可以這麼說。”
狄小傑把文件導到電腦上,把老王在駕駛座上慘死的影像打開。艾嘉莎閉上眼睛叫起來,“我不要再看了!就那一眼已經害我做了幾天噩夢了。”狄小傑不理她,用鼠標點著車窗玻璃說,“你看,這是什麼?”
艾嘉莎快速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又閉上了,“血!車窗上到處都濺滿了血!”
“不對!”狄小傑沉聲道,“死者在這裏留下了字。”
艾嘉莎立刻睜開眼睛,“什麼?在哪裏?”
狄小傑把圖像不斷放大,再放大。果然,在濺滿血跡的車窗玻璃下方,有一些符號。
艾嘉莎皺眉,“那是什麼?”
“線索。”狄小傑微微一笑,簡潔地回答。他把圖像翻轉了一麵,那些一時不好辨認的歪歪扭扭的符號,立刻呈現為四個一眼可知的漢字。
“這些字是老王在臨死前,蘸著自己的血在車窗上寫下來的。字是在車內寫的,所以圖像要翻一麵才便於識別。另外,由於他當時流血過多,力量已經不夠了,所以手臂隻能夠到車窗很靠下的位置。”狄小傑說。
“她——回——來——了——”艾嘉莎念道,臉色開始有點發白,“這意味著什麼呢?看起來像是一個女鬼回來索命!”
狄小傑眼裏放射出奇異的光芒,“有點意思。”
4
靜學姐抱著病曆日誌,穿過安靜的醫院走廊,開始每日的例行巡房。她手上幾個病人的康複情況都不錯,因此,巡房時不過簡單詢問、記錄一下即可。
在最後一間病房裏,住著一個年輕女病人,剛剛做完手術。靜學姐推開病房門,發現病人還蒙著被子在沉睡。而窗台上放著一個細長的玻璃瓶,裏麵插著一束淡黃花朵的植物。
這場麵溫馨而靜謐。
她走到女孩的床前,伸手去探她的額頭,查看她是否還在發燒。可頭發遮住了女孩大半張臉,靜學姐隻好幫她把散亂的長頭發撥開。女孩臉部的皮膚有一種獨特的觸覺,柔軟細膩,卻涼津津的。靜學姐心裏忽然湧上來一股異樣的感覺,似乎是——某種極其不安的感覺。她不自覺地加快了手上的動作,想趕快撥開女孩那些纏繞的發絲。因為,她突然之間產生了一種想要立刻看清女孩臉孔的渴望。這其實很可笑,她告訴自己,這一定就是那張這半個月來她已經看熟了的、平淡無奇的暗黃色的麵孔。
臉孔終於從頭發底下、鋪蓋邊緣顯露出來了。
靜學姐猛然退開一步,臉色突然變得蒼白。那不是那個病懨懨的女孩子!而是一張雪白明豔的臉孔,鼻子翹挺,小嘴如櫻。雖然她眼睛緊閉,可更顯出那睡美人一般的美貌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靜學姐跌跌撞撞地後退著,驚恐地朝門外跑去。
大樓外,一切場景如常。穿白大褂的醫生和穿粉色製服的護士,零星地走過。靜學姐定了定神,新鮮空氣使她鎮定了下來。
“童醫生,你查完房了嗎?”小護士跑來問她。
“馬上就完。”靜學姐深吸一口氣,重新朝病房走過去。那張白色的病床就在那裏,短短幾步,靜學姐卻似乎耗費了全部的力氣。她發現自己渾身都在發抖。
到了病床跟前,她緊張地睜開眼睛。
一張暗黃而幹瘦的女孩的臉,靜靜地躺在那裏。沒錯!那是她的病人。
靜學姐長籲一口氣,擦了擦汗。剛才一定是自己看錯了,因為籌備婚禮、老王的死……這一切使她感到壓力太大,所以才出現了幻覺。可是,那清晰的麵龐和真實的觸感,難道都隻是想象出來的嗎?
一隻手輕輕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靜學姐被嚇得尖叫起來。
“學姐,你的臉色怎麼像我一樣難看了?我啊,是那天被嚇的,回去就老睡不好覺。你也是嗎?”艾嘉莎把包放到靜學姐的辦公桌上。
靜學姐平穩了一下心情,“沒什麼,有點累。你怎麼會來?”
艾嘉莎說:“我今天來,是想找楊醫生再確認下采訪孟教授的事兒。”
“你自己去辦公室找他吧。這位是?”靜學姐看著艾嘉莎背後東張西望的大男孩。
“給你介紹下,這是我的朋友狄小傑,想問問司機老王的情況。”艾嘉莎說著往門外跑去,“我去找楊醫生了啊。”
狄小傑微笑著看著靜學姐,“你好。”
靜學姐看著這個男孩,他並不是特別帥的類型,可氣質讓人覺得很舒服。隻是他眼睛裏似乎藏著一種……銳利的東西,讓她覺得很不舒服。“你想知道什麼?”她問。
狄小傑從容不迫地開口了,“是這樣的。我聽說靜學姐繼承了令尊在寧泰醫院的股份,有一定人事建議權。因此,三年前就是靜學姐把老王招進醫院的。是這樣嗎?”
靜學姐微微意外,“你倒打聽得很清楚。”
狄小傑笑了,“我還打聽到,老王在醫院的這些年裏遵紀守法,是個與世無爭的老好人。”
靜學姐說:“沒錯。所以,我們都對他的遇害感到很吃驚。”
狄小傑說:“那在感情上呢?老王曾經和什麼女人糾纏過嗎?比如因為被拋棄而因愛生恨?”
靜學姐不禁露出好笑的神情,“怎麼可能呢?老王那個樣子……嗯,據我所知,是不可能有什麼女人會愛他愛到發瘋的地步的。”
狄小傑撓撓頭:也是,老王又老又醜又窮,是典型的緋聞絕緣體。情殺這條思路肯定不對。“那麼,老王在進入醫院之前的情況呢?靜學姐既然招他進來,一定也做過了解吧?”
靜學姐正色說:“那當然。我調查過,確定老王一直是個工作勤勤懇懇、遵紀守法的正派人,才決定招他進醫院來的。”
狄小傑說:“我可以看看他的檔案嗎?”
靜學姐深深看了他一眼,“沒問題。”
薄薄一疊檔案材料很快就翻完了,正如靜學姐所說,老王不但沒有任何刑事記錄,連單位的記小過處分都沒有。狄小傑失望地嘀咕說:“這就奇怪了,難不成真是女鬼作祟?”
靜學姐臉色蒼白,“你說什麼!女鬼?”
狄小傑敏銳地看了她一眼。
其實,這幾天,寧泰醫院的平靜被老王的死徹底打碎,還流傳著一個案情的恐怖版本:說老王是被潛藏在實驗樓裏的惡鬼殺死。所謂久走夜路必逢鬼,老王整天和屍體標本打交道,如今死得這樣離奇難保和他的工作沒關係。這個傳言讓醫院裏值夜班的、守太平間的勤雜人員們人心惶惶,幾乎要罷工。
狄小傑說:“其實,我想,鬧鬼是假,複仇是真。”
“複仇?!”靜學姐喃喃說。
狄小傑說:“也許我們可以做出這樣一個假設:老王曾經嚴重地傷害過一個女人;而現在,這個女人重新回來了,並且開始複仇。可這個女人到底是誰呢?”
“咣當”一聲,桌上的水杯被碰倒了。靜學姐連忙手忙腳亂地收拾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