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小傑點頭,“沒錯。”
“這樣看來,這個指使者很可能就是寧泰醫院的人了。”艾嘉莎琢磨著,臉色忽然有些變了,“狄小傑,你在懷疑誰?”
狄小傑低聲說:“你冰雪聰明,應該能猜到我的答案,不是嗎?”
艾嘉莎用力搖頭,“那不可能!你一定是弄錯了。”
卡通鈴聲忽然大作。艾嘉莎接起電話,聽筒裏立刻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似乎有急促的腳步聲、東西從高處跌落的聲音,還有喘氣的聲音。
“喂?”艾嘉莎疑惑地說。
在一陣雜七雜八的聲響過後,聽筒裏忽然傳來一陣女人的低語,“她回來了!她回來了!”是靜學姐的聲音!
艾嘉莎一下緊張起來,“誰?誰回來了?你在哪裏?”
靜學姐的聲音裏帶著哭腔,“她回來了!她回來了!她追到我家來了,救我……”在一陣急促的喘息聲和奔跑聲,一切聲響戛然而止。
狄小傑問,“情況怎麼樣?”
艾嘉莎一把抓起包就開跑,“靜學姐有危險,快走!”
靜學姐家的房門大開著,裏麵漆黑一片,也沒有聲響。裏麵情況到底怎麼樣了,都不得而知。艾嘉莎在門口喊了一句:“靜學姐,你在裏麵嗎?”
沒人回答。
狄小傑在門邊撿了根棍子,“我進去看看。”
狄小傑進去後才發現,她家真大。因為住在一樓,所以還配有私家花園和地下室。在時尚裝潢理念的作用下,處處曲徑通幽,別出心裁。這在狄小傑看來,卻是大大的不利,因為在我明敵暗的情況下,地形過於複雜就給了敵人隱蔽起來伺機攻擊的機會。
一個人影偷偷在後方出現。狄小傑不假思索揮手就是一棒子,卻聽見“咣當”一聲脆響。
狄小傑嚇了一大跳,“哎呀,何方妖怪?”
“是我啦!”艾嘉莎在黑暗中叫道。原來她從廚房拿了一口鍋偷偷跟在狄小傑背後。“幸虧我反應快,不然就白白挨了一棒了。”
狄小傑去把電閘打開,讓屋裏恢複光明。隻見屋裏亂七八糟,桌椅倒了一地,可是並沒有看見靜學姐的影子。
“難道我們來晚了,靜學姐已經出事了?”艾嘉莎著急地東張西望。
這時,突然傳來一聲尖叫,似乎在花園的方向。
“是靜學姐!”艾嘉莎和狄小傑趕緊跑了過去。
在花園裏層疊的大葉植物之間,傳來激烈搏鬥的聲響。他們過去一看,靜學姐已經被一個黑影逼到了一個角落裏,正抓起一塊磚頭拚命反抗。
“什麼人?”狄小傑大喝一聲。
黑影見有人來了,就轉身越過花園的籬笆,快速跑遠了。
狄小傑伸長脖子望了半天,忽然覺得那個背影有點眼熟……是他?
艾嘉莎決定留下來陪靜學姐。靜學姐受了很大的驚嚇,一直裹在毯子裏發抖。艾嘉莎遞給她一杯熱牛奶。這終於讓她慢慢鎮定下來,臉色也緩了過來。
艾嘉莎咬了咬牙,“靜學姐,我有個問題想問你。剛才你在電話裏說她回來了她回來了。這個‘她’的名字,是不是叫做——聶飛飛?”
靜學姐猛然抬頭看著她,牛奶杯滾落到地上。
艾嘉莎悲哀地看著她,“靜學姐,你能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為什麼嗎?”
靜學姐低頭撿起牛奶杯,並仔細擦拭著地麵的奶漬。
“我和楊醫生,是青梅竹馬的戀人。我們都出生在醫學世家,原本我不喜歡學醫,可因為他從小的誌向就是當醫生,所以我也決定學習醫科。無論什麼時候我都會跟隨他,因為我真的非常愛他,隻要和他在一起就會覺得心滿意足。”靜學姐突然開始述說情感往事,臉上漸漸露出笑容,“當他終於開口向我求婚的時候,我真是覺得幸福極了。要知道,我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夠成為他的妻子。”
艾嘉莎打斷她說,“學姐,你知道自己的處境非常危險嗎?”
靜學姐看著她,眼裏流露出懇求,“讓我完成我的心願吧。等過了明天的婚禮,我把一切都告訴你,好嗎?求求你了。”
艾嘉莎心情複雜地看著她,轉身關燈睡覺。
10
婚禮上,用成千上萬朵玫瑰裝飾的禮堂,仿佛是一個愛情的天堂。繽紛的彩帶和氣球在半空中飛舞,每個來賓都喜氣洋洋。當靜學姐拖著貴重的白婚紗出場時,贏得滿場掌聲。艾嘉莎也不得不承認,靜學姐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漂亮。平時她總是太嚴肅,可現在卻像個嫵媚的小女人,雖然眉宇間有一絲說不出的隱憂。
楊醫生穿著黑西裝,在前方等待著靜學姐。他的表情很嚴肅。
“你願意無論疾病……都守候在他身邊嗎?”
靜學姐幸福地微笑,“我願意!”
“你願意無論疾病……都守候在他身邊嗎?”主婚人又問楊醫生。問完這些過場話,他們在大家眼裏,就成為一對夫妻了。
楊醫生沒看主婚人,也沒看靜學姐,他的眼神空空的,似乎透過富麗堂皇的天花板,看到了外麵的天空。現場陷入尷尬的寂靜裏。終於,楊醫生轉頭,開始看靜學姐了,但他的眼神卻是那麼的冰冷。靜學姐的笑容有些僵硬,她無助而企求地望著楊醫生。慢慢地,楊醫生的眼神有了溫度,終於回複成平時的樣子了。
“我願意。”他輕輕說。
靜學姐鬆了口氣,笑了起來。全場的掌聲也響起來。音樂、香檳、鮮花,漫天繽紛的亮點。身為伴郎的小彥在身邊用力拍掌,艾嘉莎卻悲哀地看著靜學姐。也許,這一切很快就要結束了,因為她想自己已經猜到了那個可怕的秘密。
華麗喜慶的婚宴,新郎新娘挨桌敬酒。人們笑語喧嘩,交杯換盞。
坐在角落裏的艾嘉莎渾身一震。所有破碎的信息,忽然間在她腦海裏融會貫通了。
“我明白了……”她喃喃說。
狄小傑此時正在打開自己家的門。
剛才,他冒著大太陽去戶籍科跑了一趟。狄小傑躺倒在沙發上,心想,“果然是這樣。既然如此,他的動機就不難理解了。可是,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呢?那麼完美地以聶飛飛的模樣出現,他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風吹進屋子裏,寫字台上的紙片紛紛亂飛起來。
狄小傑彎腰下去撿。這是艾嘉莎昨天晚上寫下的對孟教授最新科研成果的采訪筆記。因為突然接到靜學姐的求救短信,所以沒來得及帶走。
狄小傑看了幾個字,臉色忽然僵住,連忙把所有記錄都抓過來,如饑似渴地閱讀起來。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狄小傑把門一摔,飛快地跑了出去。
靜學姐在楊醫生耳邊小聲說:“我去換件衣服。”
楊醫生故作驚訝,“還換?你今天已經夠漂亮了啊。”
靜學姐溫柔地笑了,“我要在今天把最漂亮的一麵留給你。等等我。”
靜學姐轉身上樓,沒注意到楊醫生迅速陰沉下來的臉色。
在換衣間裏,靜學姐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另一款中國式禮服。她其實明白,自己的美夢已經做到了頭。當年她雇傭老王去製造車禍的時候,就該明白一切終歸有報應。
老王把那個滿身鮮血的女孩送到後,她讓老王立刻離開,關上了門。
她發現,那個女孩子隻是輕度受傷,並不致命。那個叫聶飛飛的女孩真是漂亮得沒話說,難怪楊醫生會鐵了心要和他在一起。嫉妒得發狂的靜學姐,把一個透明的玻璃紙袋,牢牢地係在了聶飛飛的頭上。她記得,那顆漂亮頭顱睜圓了驚恐的眼睛,絕望而企求地望著她……
身後傳來“喀嚓”一聲。
門被鎖上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知道你要換衣服,我特地給你送來。你該換的不是那件紅色禮服,而應該是這件吧?”一隻手上,提著一件白大褂。她當年給聶飛飛係上玻璃紙袋時,穿著的工作製服。
靜學姐的臉變得煞白。
艾嘉莎在人群裏到處尋找靜學姐的蹤影,卻隻看見熙熙攘攘的客人。她費力地穿梭著,跑到樓梯口時,正碰見楊醫生下來。
“靜學姐呢?”艾嘉莎問。
楊醫生露出焦慮的神色,左右望望,“她剛換衣服去了,不過也該下來了!我也正在到處找她,更衣室裏沒有人。她會去哪兒了呢?”
人群中忽然傳來一陣喧嘩。艾嘉莎轉頭望去,隻見花飾繁複的巨型吊燈正在緩緩從頂部往下降落,底下的人群笑著紛紛躲閃。這又是婚禮上的驚喜把戲嗎?
艾嘉莎看看楊醫生,卻見他也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
艾嘉莎的心莫名其妙地揪了起來。她焦急地盯著那盞緩緩下降的巨燈,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現在可以看到,吊燈上有一團陰影,似乎放著一個透明的塑料包裹。
也許這是靜學姐安排的節目?可是她到哪裏去了呢?艾嘉莎四處張望,都沒有看見她的蹤影。這時,吊燈又往下降了一點,可以隱約看見巨大的玻璃紙袋裏,裝著白色的東西。
艾嘉莎幾乎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吊燈了,當吊燈落地時,她的心也沉入了穀底。
隔著透明的玻璃紙袋,她看見了靜學姐那張雙目微睜、痛苦扭曲的臉孔。她的禮服被脫了下來,而換上了平時工作時所穿的白大褂。她整個人被一個巨大的玻璃紙袋,像一枚糖果一樣包裹了起來。
人群發出尖叫,四散逃開了。
楊醫生踉蹌著走過去,喃喃說:“怎麼會……”
靜學姐還是死了,就在她眼皮底下被殺死了。艾嘉莎難受地搖搖頭,深吸一口氣,冷冷地說:“楊醫生,你的戲可以不用再演下去了。”
楊醫生臉色蒼白地回頭,“你說什麼?”
艾嘉莎說:“老王和靜學姐都是你殺死的,不是嗎?”
11
警察已經趕到,艾嘉莎從容地說出自己的判斷。
“事情要從多年之前說起。你和靜學姐都出生於醫學世家,從小青梅竹馬,自然而然就被看成了一對。可是,對於一個從小學到大學都和自己呆在一個班裏的女孩,你的內心或許早已經感到厭倦了。總之,雖然靜學姐非常愛你,但你內心卻並沒有同樣強烈的熱情。因此,到了你們大學畢業家長希望你們結婚時,你卻突然陷入了另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之中。
“那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女孩,具有一種罕見的古典美。而且,非常溫婉可愛,不像靜學姐那樣嚴肅乏味。她的名字叫聶飛飛。當然,你們的交往受到了家長的強烈反對。可你卻鐵了心要同她在一起,希望能和靜學姐和平分手。靜學姐隻好同意了你的要求。可就在你以為幸福就要降臨時,一場車禍發生了!聶飛飛當場喪命。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點,靜學姐在你最痛苦時照顧你,自然而然地回到了你身邊。而聶飛飛就像闖入你生命的匆匆過客,給你留下刻骨銘心的記憶後翩然離開。隨著時間的流逝,聶飛飛的記憶慢慢淡了,而靜學姐卻始終對你不離不棄。你終於決定和靜學姐結婚。可就在婚禮將近的時候,你偶然從醉酒的老王那裏得知了一個讓你震驚的消息:原來,老王就是當年撞死聶飛飛的司機,而且那場車禍根本不是一場意外!而是心懷怨恨的靜學姐買通老王製造了那起車禍!在極端痛苦之下,你決定要為心愛的女人複仇。”
“等一下,”小彥提出質疑,“老王死的時候,曾經寫下‘她回來了’的字樣;而靜姐在遇到襲擊時,也聲稱自己是見到了‘她’。也就是說,他們曾經見到了聶飛飛。楊醫生總不能變身為一個女人吧?”
艾嘉莎微微一笑,“他確實不能變成一個女人,但要變成聶飛飛卻一點也不難!”
小彥疑惑地說:“你的話我怎麼聽不懂?”
艾嘉莎不急不慢道:“原本我也想不通,為什麼老王和靜學姐都毫不懷疑自己親眼見到了聶飛飛的靈魂。要知道,即便凶手是一個女人,想通過化妝技術來變成另外一個人,也幾乎是不可能的。可偏偏一個大男人卻完美地做到了這一點!”
旁邊的警官急了,“哎呀,你就別賣關子了!”
艾嘉莎說:“你別急,我也是直到剛才才把一切都完全想通了。昨晚,我碰巧采訪到了孟教授。你們知道,孟教授最新的科研成果是什麼嗎?”
楊醫生臉色慢慢變了。
艾嘉莎繼續說:“孟教授被稱為‘基因怪才’,他在基因領域的探索,一直走在世界前沿。而他最新的研究成果,是專門服務於麵部被燒傷、燙傷的毀容患者。隻要在患者身上取下一小塊生命組織,就可以用這項技術複製出一張同患者以前一模一樣的‘基因麵具’……”
“基因麵具!”警官叫了起來。
“沒錯。另外一個重要信息是,孟教授原本為成果發布會製作了一張完美的麵具,用來向公眾展示其神奇之處。可是,這張麵具卻在不久前離奇失竊了。因此,孟教授隻得臨時取消了發布會,稱病不出——真相已經呼之欲出!是楊醫生偷走了孟教授的基因麵具,戴著它化身為聶飛飛。難怪老王一見到,就以為是鬼魂索命,嚇得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了。而楊醫生還多次戴著麵具出現在靜學姐左右,讓她心神惶惶。”艾嘉莎侃侃而談,“另外,我的朋友狄小傑曾經到舊實驗樓去調查過,他說那裏一到晚上就特別冷,給人鬼氣森森的感覺。其實,那是因為基因麵具在不用的時候,需要冷藏保存,延長使用壽命。是這樣嗎,楊醫生?”
楊醫生臉上的肌肉痛苦地微微扭曲著,沒有回答她的話,默默低下了頭。
他默認了,艾嘉莎難過地想。靜學姐和楊醫生都是她認識很久的人,可他們隱藏起來的另一麵卻讓她感到陌生。
警官走上去,“喀嚓”一聲把手銬給他戴上了。
楊醫生悚然一驚,嘴唇輕輕顫抖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隻是失魂落魄地回過頭,看了一眼被透明塑料袋包紮起來的靜學姐。
警官用力推了他一把,“走吧,跟我們回警局!”
“不……”楊醫生喃喃說,卻沒有人聽見。
“等一下!”一個人突然衝了進來,“凶手不是他!”
艾嘉莎吃驚地看過去,“狄小傑!”
站在門口的人正是狄小傑,因為快速奔跑,他的臉微微發紅。他看了玻璃袋裏的靜學姐一眼,嚴肅地皺起眉頭,“我還是來晚了一步!”
艾嘉莎問:“狄小傑,你剛才說什麼?”
狄小傑緩緩說道:“你的分析很精彩。但事實上,最後真正殺人的並不是楊醫生。凶手,另有其人!”
艾嘉莎皺眉看著狄小傑,“怎麼可能呢?一切證據都指向楊醫生啊。”
狄小傑溫和地看著她,“可是你忘了至關重要的一點:要製作出聶飛飛的基因麵具,必須要把聶飛飛的基因放進孟教授的實驗室裏。眾所周知,孟教授的實驗室采用視網膜驗證技術,楊醫生是完全沒有機會進去的。”
“那除了孟教授本人,誰還有這個機會呢?”艾嘉莎皺眉,突然她臉色一變,“你是說……沒理由啊!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狄小傑看了一眼楊醫生,見他嘴巴微微張開、神情複雜地看著自己:似乎既盼望著狄小傑還自己以清白,又猶豫著是不是要阻止他繼續說下去——但真相必須說出,又豈是他所能阻止的呢?狄小傑深吸一口氣,緩緩說:“因為,那個被楊醫生當作弟弟來照顧的人,也正是聶飛飛的親弟弟!”
“什麼?”艾嘉莎叫道,她眼珠一轉,“不對啊!聶飛飛姓聶,胡彥姓胡,他們要是姐弟,為什麼不同姓啊?”
狄小傑說,“胡彥確實姓胡,而聶飛飛其實也姓胡。聶飛飛不過是在做模特時起的藝名,而她的真名其實叫胡馨。我查過戶籍資料,千真萬確,他們確實是親姐弟——而這就是事情的關鍵!”
艾嘉莎喃喃說:“啊,原來是這樣。聶飛飛和胡彥竟然是姐弟,這一點恐怕連靜學姐也沒想到。”
狄小傑說:“對,如果我今天沒有去進行查證,恐怕我也會得出和你一樣的結論。但事實就是,在聶飛飛死後,楊醫生對她始終不能忘情,並且在暗中照顧她的家人。聶飛飛在世上隻有唯一一個親人,那就是她的弟弟胡彥。胡彥本來就富有天分,再加上楊醫生的推薦和幫助,所以很順利地在醫學界嶄露頭角,並如願進入了孟教授的研究室。他本來已經有了一個前程似錦的未來,可在當他偶然獲悉了姐姐遇害的真相後,一切都改變了!他決心要為姐姐複仇。於是,他利用自己是孟教授助手的便利,從楊醫生的水晶墜子裏偷來一根聶飛飛的頭發,作為基因來源提供給孟教授,從而製作出一張完美的麵具。隨後,他又偷走了這張麵具,並且開始了一係列的報複行動!”
現場一片寂靜。艾嘉莎打破沉默,說出心中疑問:“楊醫生,如果小彥才是凶手,那剛才你為什麼不把真相說清楚呢?”
楊醫生深深地歎了口氣,“其實,當老王一出事,我就猜到這一切都是小彥幹的了。那天,我等一個第二天實驗急用的材料,等到很晚。老王把材料送回來時,已經快半夜了。小彥不放心我,特意跑來接我——那時候我們的感情確實很好,我拿他當親弟弟,他也當我是他大哥。我當時看大家都挺餓的,就提議去吃消夜。結果那晚老王喝醉了,就把當年……當年那件事情給說漏嘴了。當時我整個人一下子就呆住了,好像所有血液都湧上頭頂!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殺了眼前這個王八蛋,為飛飛報仇!當時小彥也喝趴下了,我還以為他什麼也沒聽見。我一個人在那兒坐了半天,最後菜都涼了,我決定還是把他們都送回去。我裝作沒有聽到過這回事,繼續工作,繼續籌備婚禮。我知道當年的事一定要有個了結,可我希望等到婚禮過後再說。可是,有人已經先動手了……”
他停下來,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似乎想起了那些噩夢般的記憶。
“小彥,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孩子。這些年,我大力推薦他扶持他,確實是因為他本身就很優秀。同時也是因為我一看到小彥,就想起了他姐姐。飛飛出事的那天,本來是約好要跟我見麵的。她很開心地說,有個驚喜要告訴我。後來小彥才告訴我,原來那天飛飛要告訴我的是,她懷孕了!我一直在後悔,心想要是那天我不約飛飛出來,她是不是就不會出車禍了?所以這些年我加倍地對小彥好。飛飛生前我沒有照顧好她,她死後一定希望看到弟弟有出息……但老王說出真相的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我欠他們姐弟的,一輩子也還不清。飛飛,根本就是因為我才死的!
狄小傑輕輕說,“因為歉疚,你就想替他認罪嗎?你有沒有想過,你的這種反應可能正是凶手所希望的呢?”
楊醫生一怔,“你說什麼?”
艾嘉莎四處尋覓:小彥,這是真的嗎?小彥,你到哪裏去了?
小彥不見了。不知何時,他已經悄悄離開了。
突然,燈光熄滅了。現場陷入一片黑暗中。
“發生了什麼事?”警察們的槍支紛紛上膛。
前方半空中的小舞台上,忽然亮起一團聚光燈。一個人影慢慢出現了。隻見她粉麵桃腮,雙目如星,宛如從古畫中走出來的美人一般。
“聶飛飛!”艾嘉莎雖然有一定心理準備,可猛然見到一個早已死去的人,如此栩栩如生地出現在眼前,還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聶飛飛”開口了,發出的卻是一個嘶啞的男聲,“我很小就沒有了父母。我從中學到大學的學費,都是姐姐用做平麵模特的錢來支付的。她放棄了自己的學業,全力支持我。在我心目中,姐姐是完美的!姐姐死後,楊醫生就取代了姐姐的角色,照顧我、支持我,處處為我鋪平道路。我把他當成是我的姐夫,我的大哥,我的親人,對他充滿感激。甚至對那個女人也滿是善意,我覺得是姐姐欠她的,她因為姐姐差點失去了自己的幸福。可是沒想到,真相竟然那麼殘酷!那天我在迷迷糊糊中聽到老王說的那些話,立刻就清醒過來了!我趴在酒桌上動彈不得,在心裏不停地大罵自己是個笨蛋,原來姐姐是被人謀殺的!”
他激動得胸膛起伏,對著楊醫生說,“從那天後,我就等著你取消和那個女人的婚約,親自動手為姐姐報仇!可令我失望的是,你沒有!你不但繼續籌備婚禮,在發現我的複仇行動後,還想方設法地阻止我!你整夜在實驗樓裏逡巡,想找到我藏麵具的地方;上次在那個惡女人家裏我原本已經可以得手,你卻突然出現,幫她趕跑了我!姐姐死的時候,你說她是你唯一真愛的女人;可事到臨頭,你卻什麼也不肯為她做!”
楊醫生渾身顫抖,眼眶發紅,“小彥!我是一個懦弱的人,可我不是一個分不清是非的人。老王和你靜姐做錯了事,一定要受到懲罰。但是,不應該是以這種方式!我阻止你,是為了不讓你走歧途上走得更遠!”
小彥冷笑說:“是嗎?”
楊醫生深吸一口氣,“剛才狄小傑說,我默認自己是凶手,這可能正是你所希望的。我不知道,讓我成為替罪羊是不是你計劃的一部分。可是,我想告訴你,剛才我心裏的確湧起一種要保護你的想法。小彥,你犯了大錯,可我不願意看見你的一生就此斷送。我想給你一個反省自己、重新開始的機會。你原本有機會成為頂尖的醫科人才,你知道嗎?
小彥沉默半晌,再開口時,聲音微微哽咽,“我知道,我知道。對不起,我辜負了一直以來你對我的栽培和信任!可惜一切都已經太晚了,太晚了!”
他張開雙臂,像一隻大鳥一樣俯衝下來。
“小彥!”楊醫生衝了過去。
小彥已經重重摔在了水泥地麵上,脖子離奇地曲扭著。即便以一個平常人的眼光,也明白小彥是沒救了。楊醫生重重閉上了眼睛。
艾嘉莎和狄小傑扶起了深受打擊的楊醫生。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走了過來,輕輕從“聶飛飛”的臉上揭下一層介於液體和物體之間的物質,露出來的果然是小彥的臉。他眼睛微睜,茫然地趴在地上,再也不會醒來。
這個老人就是“基因怪才”孟教授。他充滿惋惜地看著小彥,長歎了一口氣。
尾聲
這是一個解開謎底後亦讓人無法輕鬆的結果。
“為什麼你明知道是靜學姐殺了聶飛飛,還是選擇繼續籌備婚禮呢?”艾嘉莎問。
此時的楊醫生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歲,“人其實很難說清楚愛情是什麼。和飛飛在一起時,我很清楚自己對她的愛;可和你靜學姐在一起時,我卻感受不到那麼強烈的熱情。在知道了當年飛飛慘死的真相時,我的心情真的是很複雜,憤怒、仇恨、悲傷、痛心。可同時我也忽然明白,你靜學姐陪在我身邊十多年,她那不變的噓寒問暖、關切照應,已經不知不覺間把我們融為一個整體。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愛她,可她已經是我的家人,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了。我知道,做我的妻子是她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在這件事上,我是虧欠了她的。所以,我打算結婚後,再帶她去自首。可沒想到,結果會是這樣……”
楊醫生低下了頭。
艾嘉莎默默走開了。
愛是信任,信任不可信任的。愛是寬恕,寬恕不可寬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