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大好頭顱飛匣劍(1)(3 / 3)

見到漓桃的屍體,沒有人能比她更驚訝、比她更驚慌失措,朔華的演技那麼好,連她自己都相信了。天生的絕情者、撒謊坯、凶手。朔華罵自己。她以前有點怕黑夜,現在不了。黑夜裏有什麼?鬼嗎?朔華覺得自己比鬼更可怕。

那一晚死去的,除了漓桃,還有玄姿。美麗舞過一次的女孩子,死在水裏,黑發被汙泥糟蹋得一綹一綹、手指甲裏全摳著泥沙,當時不知使了多大的力,沙都擠到指甲縫的肉裏,身上還有些水裏石頭切磨出來的傷,被池水洗淨了,看不出血跡來,像任何陰謀一樣,洗了就完了。於是,當然,她是失足落水的,像漓桃一樣。

老婆子們喃喃說,幸好找到得早,要是泡久了,人肉會浮腫、被水浸得跟豆腐似的,那時你看要撈吧!比撈嫩豆腐還難,手一撈,“噗”的一把、“噗”的一把,連骨頭架子都泡成爛泥了,你看撈吧!

朔華聽到,沒說什麼,那天就吃了素。整桌子的人,泰半吃素,還有一些人在嘔吐。

這兩人的死,像是開啟了鬼門關、放出修羅地獄。江雁齋當時重複了幾遍“一切手段”,到底隻是嘴上說說,如今有了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但凡有點誌氣的,無不見賢而思齊,頓時遍地鬼哭。朔華那把刀握在懷裏,就沒敢放開過。這還是幸好命令“不準明著殺人”,若是能明著來了,更當如何呢?朔華不敢想象。

這段時間又有一個人跌跤跌死、第二個人睡覺睡死,後來有第三個人發現睡死的人應該是被毯子悶死的,並指證第四個人是凶手,第四個人大怒拿花瓶砸第三個人,把她砸破了相,破相宮女是不便留在貴人近旁的,於是第三個人被送到“冷宮”去了,第四個人被宣布按律杖死,拖出去後,大家聽到她尖聲慘叫,又戛然中止,不知是不是真的被杖死了,總之自此後再沒見過她。

一切都像是遊戲,遊戲成真,就比任何真事都恐怖。書院簡直不像人間。

真正的皇宮裏也是如此嗎?榮華絕頂、冷酷絕頂,不似人間,那為何還有人費盡心機要進宮去嗬!難道……沒有別的路走?

課居然還在上。隻不過園藝課時,每人發一個鑲著名字的小竹剪,那竹剪就沒分給各人拿回去,課上完就由豫娘統一收了,大約怕凶器一分放,大夥兒殺得太熱火朝天,兩三個時辰玩完兒,不夠看的。然而豫娘跟青萍太親熱,好像有把鎖竹剪的櫃子鑰匙交給青萍保管的意思。朔華覺著懸。

銀毫好像被嚇著了,臉色蠟黃,整日貼著牆發抖,喃喃“我不知道會這樣,我不知道會這樣”。青萍無奈,日日攬她一起睡覺,百般安慰:“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你看那些高官,那些開國的皇帝,個個手上沾的血還要多呢!不踩著別人的腦袋,怎麼爬上去?何以他們成了功、名垂青史,我們就要擔驚受怕的?還不都是一碼子的事!再說鬼魂,怕什麼?要是沒鬼,死了就死了,那才是最可怕的。要有鬼,大不了大家一起變鬼,掐一架,下輩子再投胎去,說不定投個好胎,安安穩穩過日子呢,豈不好來!要說我們作過虧心事,難道別人沒有?剖開心來看看,指不定誰比誰髒呢,一樣在汙泥裏打滾,有人輸了、有人贏了,莫非輸家就有立場責怪贏家?哼!日後燒些香燭積點陰德不就完了。”

她勸得還真是深入淺出、高屋建瓴、密不透風,銀毫聽過幾次,果然好些。那時候眾女生已經隱隱分成三派,一派自然是青萍為首了,勢力也最大;另兩派,一派為首是明朱、另一派是吟湮。明朱此人,是桑家義女,才貌足有琳琅的九成,隻少些尖酸氣、更具俠骨,看不慣青萍的“假好人模樣”,拉起幫派來,五六個少女,出入相隨,袖中裁紙刀、針線剪、甚至銅鎮紙,樣樣帶好,見人接近即橫眉立目,生活中則處處檢點,青萍之陽謀陰謀,一時都施展不得。至於吟湮,原為林家子嗣,聽說母親是個姑子,倒也有些才名,不知怎的給她父親收納了,養出吟湮來,雖說出身不清不楚,但要說起姿態風雅、心性高傲,連琳琅也不及她,要論詩詞賞鑒、棋子琴絲,院裏也隻得公推她的。她自看不上青萍與明朱這般爭勝鬥狠的,與三五誌趣相投的女孩子,結一個鬆散聯盟,誰都不偏幫,隻以專心攻文為要事。

蠱蟲相噬時,據說總是先咬死最弱的那幾隻,然後強者養足精神、互決雌雄。但人為萬物之長,總跟蟲蟻不同,臨戰懂得動腦筋。吟湮一派,論戰鬥力原是最弱的,明朱與青萍誰出手都能收拾了她們,但唯其如此,兩派誰都不出手。一則為,出手恐露破綻,被另一方看破告發,反而吃苦;二則為,隻要扳倒對方,再收拾吟湮幾人是遲早的事,倒不必急在一時。

青萍是切切想當上司宮,借著江雁齋所宣布的司宮權柄,教唆同夥控告明朱的人是殺害某人某人的凶手,雖一時做不出確鑿物證,司宮隻要說聲“我信”,便可將明朱的人拿下問罪,可不美哉?

歎天不從人願,青萍上進之心是有了,手頭才能差些,那屆的司宮,到底落在吟湮頭上。兩派都想著“雖然我沒有爭到,好歹也沒叫對方得了刀把去”,倒鬆一口氣。吟湮是不肯興風作浪的,既坐了司宮位,不過照樣看書攻文,連青萍都沒再鬧騰,專心埋頭溫書,院裏暫時太平。

朔華回到室中,驟然發現首飾盒裏丟了一支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