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華一路留心,看如此光景難以將虞珂悄悄脫身出去,心裏暗自焦灼,虞珂沒事人一個,前頭那句命令不是她發的一般。朔華不敢問,隻能自己犯愁。
也是巧了,快到釋夕寺時,猛可的一陣大風,人迷了眼睛不說,街邊五色琉璃燈晃晃悠悠蕩上去打著高懸的秋千格、浪蕩少年頭上的火楊梅顫顫巍巍折下來掛破少婦鬢邊的雪柳,滿街尚未接好封姨、又需提防祝融,無不騷然,眾人亂呼推搡,難免推著虞家的步障,步障中女眷們也驚呼摟抱,朔華指著天角大叫:“唉呀,東西吹跑了!”不知誰的一條彩帛,在半空中吹過去,女眷們身上難免都有些披披掛掛,在大風時候,眼迷認不真,心下先慌了,各自揀點,看看有沒少什麼,再抬頭時,已經不見了虞珂和朔華。
朔華聲東擊西,將虞珂一拉,虞珂將身一矮,快步隨她趁亂溜了。朔華又從懷中掏出早藏好的灰色頭巾與披肩給虞珂換上,虞家人定心要尋時,隻見到丟棄於地的黑鬥篷,再要找那原先身著黑衣的小姐,人海茫茫還向哪尋去?隻餘跺足的份:“這是怎麼回事!”
朔華也不知怎麼回事,不過宣誓死忠的丫頭,總不宜多嘴的,主子有什麼心願,盡著力完成就是了。當下揀著人縫與小攤小鋪最亂的地方鑽,料來甩脫了虞家耳目,眼前已是釋夕寺,朔華想虞珂費進心機要逃出來,總不能往寺裏去的,便問:“妹妹,我們去哪裏?”虞珂旋進個香火店裏,把頭巾與披肩反給朔華包上,推她道:“你先出去,往寺裏走。”朔華便出去,走近山門,有男人客客氣氣地攔住道:“小姐,何處去?”朔華雙腿發軟,答不出話。兩個男人再問一聲,得不到回答,煩躁起來,卻也不敢伸手掀她頭巾,再打量她身高,失聲道:“你不是珂小姐,是誰?”
朔華覺得危險,心裏嘀咕:“傻子才跟你們說話。”扭頭逃跑,嘴裏大叫:“救命!”山寺前何等熱鬧所在,她這一叫,看門的和尚、提籃子跑買賣的小生意人、閑著沒事哪有熱鬧哪裏鑽的大姑娘小夥子老婆婆壯漢子、雖然不是閑著沒事但哪有熱鬧也不介意往哪鑽的官府衙役私家家丁們,全躥來了,因為應節,大家手裏多半還都是提著菱燈球燈兔子燈的,把方麵一圈照得比朗朗乾坤還要朗朗乾坤。那倆男人心下發急,伸手拉朔華,拉下了她的頭巾,倒認得,低聲道:“華姑娘?我等保護珂小姐的,她人呢?”朔華方知這是暗地裏保護虞珂的人。她們適才雖然甩掉了其他人,但未甩脫他們,虞珂必然早已知道,所以推朔華出來作餌。
等朔華和這兩人冰釋了誤會,再擺脫了圍觀群眾,回到香火店,虞珂當然早就沒影了。朔華自知對桑家犯下大錯,老實低頭準備挨罰,那兩人卻暫時顧不上她,且先找虞珂去。
他們像朔華一樣,猜虞珂費盡心思要擺脫眾人,總不能是往原來的目的地——廟裏去的。所以優先向周邊尋找。
他們錯了。
虞珂此時就在廟裏,而且走進廟的最深處。
像任何寺廟一樣,香火最盛的殿堂永遠是財神座前、其次是福神、壽星、送子觀音白衣觀音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千手千眼觀音;到十八羅漢時,人跡就稀了些;待到十殿閻羅、六道八部,知道的少、肯參拜的自然更少了。虞珂就是往那裏去。
走過“孽鏡台前無好人”、走過十六小地獄、走過餓鬼畜生、似生非生,走過三百萬裏的金翅鵬與多嗔少施的摩合羅,虞珂在盡頭站定。
盡頭立著一尊佛,釋迦牟尼,所有的六道八部神與非神向他頂禮,他麵前沒有善男信女的嘈擾,隻跪著一個人。
光頭、香疤,肮髒的袈裟,他是個和尚,日夜隻知瞑目誦經,民間若有鬼怪作惡,苦主進寺哭告時,住持每每派他去,他誦的經,也每每應驗,完了依然回到這最寂寞的深殿念經,把一切感激與謝禮留給前殿的和尚們去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