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亂兵收後柳色青(4)(2 / 3)

她想說,娘我們講和吧。想說,我不再怨恨你、我不再對你不滿,你也已經很苦了,我願意孝順你,像琳琅對她娘一樣,付出一切讓你開心。今後我們會很好,是不是?哪怕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見麵,但我會愛你,你也會愛我吧?畢竟我是你的女兒、這麼愛你的女兒。

“花兒。”娘微笑著點頭。

“娘,我現在很好……”朔華想說:你如果不想呆在這裏,我也許有能力讓你搬個地方。你喜歡什麼地方?

但娘打斷了她:“很好,很好。”不斷點頭,像木偶,“但是,娘親啊,我一生最開心還是亂軍後、黃土崗。”

朔華如遭雷殛,瞬時轉頭看江雁齋。

江雁齋輕輕咳一聲。

娘從來就沒好起來過。她隻有向越來越瘋的深淵滑下去,雖然走的是比較溫柔的那條路,然而與武瘋子一樣絕望。她曾經作出努力,想接受新的婚姻、新的男人、新的孩子,但心靈固執地停留在過去那段日子,那段日子給她帶來毀滅,可至少當它正在流淌的時候,是快樂的,一生難以比擬之快樂,於是她終於回去了,不願意再出來。

“那個地方真荒涼,”她夢囈般道,“可是他的手臂真溫暖。我的心跳得像有個小動物揣在這裏似的,真奇怪,隻有那時候,我才覺得我的心真正跳動。月亮出來時,我看見地上開了朵花,隻有一朵,淡藍色的,真美。那時候我想我也許會生一個花一樣的孩子吧。我不怕,娘,我真的不怕,我好愛他。”

朔華眼淚撲簌簌滾下來,抓著她的裙子叫道:“是我!娘,我是花兒,我在這裏。娘,你看著我!”

“我會生個花兒一樣的孩子。”娘手護在腹部,目視前方,溫柔而堅定地重複道,“娘,我會幸福。我好愛他。”

朔華手掌慢慢滑落,將目光轉向窗外。外麵春光依然那麼燦爛,紮痛了她的淚眼。模糊中能見到一隻蜜蜂落到一朵花上,須臾離開了,又撲向另一朵花,再振翅飛遠。花們依然搖曳著,顏色甜蜜,不怪他。她們為什麼不怪他。

她抹幹淨眼睛,站起來,深深吸進一口氣,慢慢吐出來,對江雁齋道:“先生,我們回去吧。”

“你還沒見到你的妹妹。”江雁齋略為意外道。

“我不敢見。”朔華笑笑。也許是不願、也許是失去了興趣,但說成“不敢”,總歸好聽一點。

江雁齋就默默欠了欠身,讓到門邊,給朔華先走出去,他隨後才跟上。所謂教養風度。真奇怪,朔華自己的父親、爺爺也算好出身,又不見像江雁齋這般謙和迷人——然而也許朔華父親是有風度的,隻不在朔華身上施展罷了。朔華咬唇想:他在其他女人身上總歸是有風度的。

“啪啪啪”,一陣腳步響,是誰跑到牆邊,在狗洞那兒站定,一頭要鑽過來?朔華看見過來的半張小臉,幾乎脫口而出:小笑!

小笑倒沒有看見她,埋頭剛鑽了一點點,腳不知被誰拎住了,“嘩嘩”拖回去:“哪個小丫頭,跑這兒鑽狗洞來了——是你啊!”

那人五短身材、肌肉健壯,臉是個長圓形,膚色倒算白的,但煞氣太重了,白也像雷雨夜的白鐵鍋,那種發青的白。他是安家的家丁,認出了小笑,也沒費神稱呼一聲“小姐”,隻道:“你啊!哎,廚房夏姑要我問問你,那隻碗到哪兒去了。”

“碗?什麼碗?”小笑眨巴著大眼睛,問。

“碗啊!”家丁說不清,惱羞成怒地吼道,“碗!”

“你不說什麼碗,我怎麼知道?”小笑怪委屈。

“夏姑說你知道,你還能不知道。還要問什麼碗!” 家丁豎起眉毛像老鷹一樣叉腰逼向她,“到哪兒去了?”

“你問她問清楚了再來吧!”小笑毫不畏懼,甩下這句話,“哧溜”一下從他肋下鑽過去,抹花根兒底下跑了,跑回自己院子時,看到兩個人離去的背影,沒認出朔華來,隨便瞄一眼就算了,沒往心裏去,隻盤算:娘那隻藥碗藏下來玩的,摔壞了,還不回去了,卻需藏得更穩一點,來個死無對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