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亂兵收後柳色青(4)(1 / 3)

外頭,虞珂筆挺挺地跪著,看到朔華出來,這才微點點頭,作勢欲起,朔華忙過去扶住。

她知道,虞珂堅守了那句話:“我對你負責。任何痛楚,哪怕是我加在你身上的,我都將與你同樣承受。”朔華心裏湧過一陣暖流。

這是任何流浪小狗認主時的暖流。

朔華與虞珂的相處,就這樣越來越融洽,不覺又是一年多過去,虞珂要進宮了,虞林兩家之忙碌,自不用說,難得朔華的爹特意拉她到一邊,問:“你有什麼想要的東西沒有?”

朔華很疑心他自己沒有這個情義,總是別人教他來賣人情的,但既然有人情賣到眼前,不要白不要,沉吟一下道:“要什麼東西,也都有了,隻是……”

“隻是什麼?”爹問。

“娘和妹妹不知好不好,我想看她們一眼,可以嗎?”朔華道。

說到娘和妹妹,她的心裏總有種柔軟的酸痛,像老年人的關節炎,沒有明確的邊際、也難以著力,是曾經堅實的肌肉與青春被侵蝕後留下的空洞、是一個人自己生命的痕跡,無所謂愛或恨,隻是陳年疾病,如此而已。

爹抹了抹鼻子,告訴她:“你的……唔,繼父,在路上意外死了,現在你娘帶著你妹妹回娘家去住了。”特別強調,“本來人家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費了好大勁才把她們娘倆安置的。”

他有什麼勁可費?還不是桑家的能力。朔華心下冷笑,嘴裏客氣道:“多虧爹了!那我可以去見她們嗎?”

“就因為人家回了娘家,你又在我這裏,所以明著去拜訪不太方便,大家尷尬。”父親裝模作樣想一會兒,“這樣吧,我不便露麵,派其他人帶你去好了。”

他口中的其他人,就是江雁齋,江雁齋確實比他更合適。朔華心裏通透,倒不失望——沒希望就無所謂失望。她對這個父親,很久以來就沒抱什麼希望了。這是他的遺憾,不是她的。

江雁齋的手掌,應該還像從前那樣清涼吧?她已經及笄,他不能再牽起她的手,像牽一個笨拙的小女生。朔華覺得傷感。年華嗬年華,如果長成花樣的年華,卻不能跟仰慕的男子牽手,那長大又有什麼用呢?竟不如永遠做個笨拙的小姑娘,邁開兩條短腿跌跌撞撞走罷了,好歹可以公然往喜歡的男人身上撞——然而那個年紀時,又不知道喜歡是怎麼回事的。生命真像個笑話。

初春的空氣裏湧動著暖意,陽光不烈,如透過花瓣照下來一般,柔軟醉人,江雁齋的影子畫在牆上,朔華悄悄地伸出手——手的影子可以重疊嗎?試著再靠前一點,再靠前一點——

“到了。”江雁齋轉身道。

朔華袖起手,默然歎氣,最近的時候,她和他的影子之間隻有一個指尖的距離,就隻差那麼一點點。

她娘是安家女兒。安家也是書香門第,雖然子弟們作的官職從來沒有虞府高、於是門麵也沒有虞府那麼堂皇,但書香浸在這片土地上,是揮不去的,蒼鬆偃蓋、屋宇軒昂,極有樣子,正宅大約有五六進,朔華的娘還沒有資格進去,就偏了園角小院居住。探訪起來倒也方便。

朔華看見那幢小木板屋時,一時沒有勇氣走近。

門板好像沒有上漆,節疤明顯,牆板也隻上了一層薄薄白粉,不知多少年沒刷了,還沒走近,好像就能聞到一股黴味。

朔華知道自己不應該嫌棄這間木屋,她們在街上的老屋,隻怕比這屋還破、周圍的環境還要雜亂肮髒,這裏——這裏好歹是有花園的,而且吃穿不愁。

可是人一旦往高處走了,很難再向低處將就的。朔華在虞府統共呆了沒幾年,已經習慣那些精致、低調的陳設,再見這小木屋,雖不至於像皇後娘娘下鄉般大驚小怪,但也難免皺了皺眉。

木屋門虛掩著,裏麵很暗,所謂春色三分、兩分塵土、一分流水,這房間裏沒有陽光流水,隻有暗塵飛舞,再往深些,連足夠照亮舞塵的光線都沒了,朔華看到一抹白衣人影。

“娘?”她小小聲道。

“哎。”溫柔的答應聲。娘似乎比從前好很多呢!朔華推開門,看她蒼老了幾年的容顏,眼淚湧上眼眶,幾步過去,伏上她的膝蓋:“娘,是我,我是華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