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玉碗盛來琥珀光(1)(2 / 3)

可是朔華的生命來源於她,她是宇宙的原點。她病危,朔華本能的無法呼吸。

江雁齋安排朔華去見她。

這時節,江雁齋公開的身份是驍騎尉,外頭當值。宮裏,他插不進什麼手,主要還是朔華主持打點。昭容和太嬪是自己人、王妃又麵子上友愛她,她請個假去探望母親的病,上頭無有不依的。

無奈朔華母親雖說病危,一時半刻死不了,總得拖個幾天。朔華若想給母親送終,要請長假,宮裏可沒這個例。還須江雁齋配合安排。

正巧的王陽生母,太妃娘娘這陣子精神見好些,太醫說如能換個清淨些的環境將息,對她病體更有利。王妃娘娘想著守一峰的行館不錯,問了王上的準,便派一些人把太妃伺候過去。朔華主動請求參與這個差使。

她本不是太妃宮裏的人,昭容娘娘願意盡這份孝心,把身邊最得力的丫頭借給太妃,一般人聽到都嘖嘖稱讚,縱然是冤家對頭,想著“把她的爪牙借去給一個廢人,折了她的力量,有何不可”,也就不來阻撓。

朔華隨著太妃娘娘鳳駕前往守一峰,臉上有茫然地笑意。借著個瘋子的由頭、去看另一個瘋子,命運真是黑色幽默。

太妃娘娘早在十多年前就瘋了,原因眾說紛紜,有說是撞了邪氣、有說是生了場重病燒壞了腦子,還有個最可怕的謠言,說當今王上還在作王子的時候,勾結當時的王妃邱玉鸞,親手用瘋藥暗算了自己的母親,博得邱玉鸞的信任和協助,這才爬上王位,便除去邱玉鸞,把自己瘋母親扶為太妃。敢傳出這種謠言的,後來當然都失蹤了。太妃板著臉坐在太妃宮裏哢喳哢喳剪著花枝,好像什麼都跟她無關。

太妃的瘋,跟朔華母親是不同的瘋法。朔華母親是一種快樂的瘋,活在她的世界裏,未始不是件幸福的事。太妃則是那種自己不痛快、也給別人找不痛快的瘋。

她不說話,她咬著牙關,哢叭哢叭;她剔著梳篦,哢嗒哢嗒;她撥著算盤,哢啦哢啦。這個世界總有哪兒跟她過不去,她是知道的,她側耳聽著、她睜眼睛看著,她從來不知道問題出在她腦子裏。於是她把臉沉下去了,狗日的們都來吧!她把自己的皮膚磨成硬殼子,盤踞在裏麵,等著。

有時候她也會主動出擊,用簪子紮、用牙咬、用指甲摳,紮在哪兒、咬在哪兒、摳在哪兒,她是不管的,伺候她的下人們就經常傷痕累累。王倒是不在乎下人受傷,隻怕自己的親娘受傷,絕對不許把她綁起來。可惜咬多了也會傷牙、摳多了也會傷指甲、紮多了還會傷力氣呢!這樣一來,普通的挨打丫頭就不足以保護太妃娘娘了。王不得不特調幾位會點武藝的仆婦們,必要時控製住王妃、免得她發病傷了自己,仆婦們若受傷,憑傷痕到國庫領金子。

朔華不會武功,也就免於領金子的美差。她幹她拿手的:負責協調守一峰的日常事務。

武士守衛力量也屬於日常事務。

負責這裏守衛的正是江雁齋。

朔華沒費什麼周折,就出了守一峰行館,見到了她幾年未見的母親。

真是瘦了很多,這個女人,躺在床上,有時微笑、有時咿咿呀呀說些瘋話。桑家已替她請了好幾位醫生,請了不知多少次脈案,人言言殊,管她是血不歸經還是濕熱不攘,總之連朔華都看得出來,反正她是大限將至了。

生命的火焰,正是那樣奇怪的東西,有時候燒得正旺,嘩啦一下說沒就沒了。有時候明明要死,拖啊拖的反正這個時辰不死、下個時辰也不死。朔華看著她躺在床上一刻刻、一天天挨下去,忽然想到:她可能是在等什麼人。

她等的再沒有別人。桑家看在朔華的麵上,已經飛馬急信去請朔華父親了。他在外省當差,官事在身,再怎麼特事特辦,也還有幾天才能回來。

朔華就陪著母親一起等。

小笑並沒有陪在這裏,聽說她攀了安家一位得寵的姨娘,整天膩在姨娘麵前,指望出嫁時可以多分到點兒嫁妝什麼的。瘋母親這邊,她不屑來。

這麼等了兩天,江雁齋忽然問朔華,有沒有興趣見小笑。

朔華微微凝了眉,江雁齋立刻解釋:“不是我說的。是她自己猜測,為什麼居然還有人肯把她母親接出去照顧?她想一定是你。不愧是你的妹妹,她不蠢。”

“她為什麼要見我呢?”朔華低道,“想要錢?她這麼缺錢?”

“不。聽說安家想把她送進宮作侍兒,她似乎不想進,所以希望你幫忙。”

朔華不覺笑了笑:“師父,您是怎麼想的?”

江雁齋也揚眉微微一笑:“與虎謀皮。我們巴不得她可以進宮協助你呢!——但是,”轉而低下眉鋒溫和道,“一切由你決定。看你用不用她、或者放不放她。”

作決定的時候,摻雜個人感情就不好了。童年恩怨再濃重,都是童年的事。朔華早就發現,每次動感情,就算打贏戰役、也脫了層皮,智者不取。她沉吟片刻,便道:“先讓她進去好了。反正是侍兒,隻要王不寵幸她,過幾年也能放出去的。這些年裏我試試她,若是這塊材料,就留下她,若不成,放生她也罷了。”

江雁齋讚賞地點頭:“說得不錯。”又問,“那你要見她一麵嗎?”

“……見一麵吧。”

“我去安排。”江雁齋欠身告辭。

這麼客氣、這麼聽話?朔華有些失落。她有些想念她的性命和前途都操縱在他手裏的時候。她全身心攀附他,是一株女蘿,不是站在他身邊的另一棵喬木,你別說,那種不安全不平等的關係也有好處,她有種變態的安然與仰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