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林暖都發現朔華最近不太對勁。
擱在別人身上也就算了,朔華是誰?說沉靜如水都屈了她!她是像水霧似的,滿滿盈盈浮在那兒,拳打腳踢、猛吹猛扇,她也不受力、也不消散,總在那兒,最後脫力而亡的準是她的敵人。
而今,這片水霧都起了波動。
“到底出了什麼事?”林暖一遍遍的問。一遍比一遍害怕。
朔華沒法兒回答她。
那片星華已經移動至京城了。皇宮在京城的北邊、它就在南邊,埋伏下來了!光芒所至,比皇城的紫氣還耀眼,燦爛如一個白晝。每個人身上都為此蒙上了黑影,仿佛太陽越烈、人拖著的影子就越黑濃,一個道理。死神一樣的烈、亡魂一樣的黑濃。沒有人看見嗎?沒有嗎?
南郡王府就在京城的南邊。南郡王陟的兒子李逝,已經十歲,很有些大人樣了,並且他又添了個妹妹,粉妝玉琢且不說,這位小郡主百日時,正好是星華移至京城的日子。
會是南小郡主的關係嗎?朔華想咬手指。是那小小的女孩子帶來了星華與死亡?
沒有人看見。於是朔華也不說。呱呱亂叫的是烏鴉,烏鴉的名氣是糟糕的。朔華閉緊了嘴巴不說!
王妃忽然道:“南小郡主可愛呀,抱進宮裏來玩幾天吧,哀家要送她幾件禮物。”
或者是一種示好、或者是一種試探。南郡王府隻能把小郡主送進宮。朔華在旁邊看著。
星華並沒有隨著小郡主移動呢!朔華看著。
聽說小郡主在王妃身邊很開心,但遠遠的,朔華在那繈褓上見著了必死的墨意。到這一步也沒辦法了。她看著,等著。
王在圍場說要獵一隻小兔子給小郡主玩兒。王妃帶著乳娘,抱著小郡主去圍場。滿地的綠草抽出鮮嫩葉片兒,樹皮上長滿苔蘚的樹木吐露淺紅的葉芽,王手捂住小郡主的口鼻,把她悶死了。
王身邊的眼線把這消息透露給朔華。朔華繞過林暖,把這事告訴虞珂。虞珂問:“你的意思怎樣?”朔華說:“再等等。”
小郡主的屍體送回郡王府。王和王妃把“可惡的粗心的乳娘”亂棍處死了。南郡王的忍耐被擊破底線,不斷傳訊催促虞珂和林暖,要求知道內情,朔華說:“再等等。”
王親自設宴向南郡王和南郡王妃賠罪。王觀察著他們的反應。再有心計的人,還沒斷奶的親生女兒被人虐殺也不能無動於衷吧?即使父親可以,母親也不行吧?
他在他們臉上找恨,那種“我知道你是殺女仇人,我會報仇的”那種恨。
如果柯妮的報料屬實,他們臉上會有的恨。
王並沒有真的相信柯妮與柯原。但做了王,凡事小心點總是沒錯的。多試探一次總是沒錯的。即使賠上一條女嬰的性命——嗬,又不是他自己生出來的女嬰,賠了又怎麼樣呢?
他舉酒、他道歉,他自己窺視、他命令別人窺視南郡王夫妻的反應。林家算什麼?虞家算什麼?如果林、虞舉事,背後一定是南郡王府!那末南郡王府一定在宮中埋有眼線,一定會知道自己的小小女兒是怎麼死的。他們臉上一定會有端倪。
可是沒有端倪。
他們不知道自己的小小女兒是怎麼死的。的確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連這種小事都不知道,他們是怎樣的謀反者啊!”王在心裏笑了,手扶著膝蓋,真心實意為小郡主舉哀。
小郡主的哥哥在哪裏呢?那個十二歲的男孩子沒有來這個宴會。聽說生病了。王沒有往心裏去。
“我不能去啊!”十二歲的他握著比他大不了兩歲的一個圓臉丫頭的手,“凶手在那裏,明明篤定了,也猜出為什麼,可我不夠涵養,我還不能……老祖宗的病還沒好麼?”
“少爺不要急。”她拭去他額邊的微汗。
“是的。不管病勢如何,她已經替我們鋪好了路,剩下的旅途已經平坦得多。宮裏那位姐姐,真是難得的人才。有一天我該讓她發揮更大的作用……”南小郡爺咬住了牙,“既然王叔能把我們三個月的妹妹卷入戰鬥,我也就放心,可以對他兒子下手!”
麵如冠玉、牙如碎銀、唇如敷朱,南小郡爺十歲已經是個美麗的男孩子,縱然發上了狠,還是美。
有一道荒誕的預言,說,本朝會斷送在一個美人的手裏。王陽作王子的時候,就是因為相貌長得太好,才不得不多付出幾倍努力,贏得父親的信任。
王陽現在唯一的兒子,王妃生的太子,李巍,比小郡爺大一歲半,麵龐方正、膚色微黑,無論如何算不上是個美人。
南小郡主去世,那片星光沒有一絲一毫黯淡,朔華已經認命了。那星光預兆著哪位魔君,她沒有能力揣摩。江雁齋來祝賀她時,她無法像平常一樣喜悅。
江雁齋祝賀道:“太嬪已經告訴主人,是你一力壓下消息,才保證主人在鴻門宴上不露端倪,主人很欣慰,小主人尤其激賞你,替你記下二等功績。”
二等功績的意思是,此刻她盡管酌情行事,已經不用虞珂批準。一旦大業功成,她封二等女侯爵,食邑六萬戶。
那片星芒仍刺著她的眼睛。食邑萬戶又如何?朔華扯了扯嘴角。
“你知道了?”江雁齋彎腰看她的眼睛。
知道什麼?
“你是有什麼不好的預感?”他又問。
這時候再否認就矯情了。朔華點頭。
他感歎:“你的靈感真準啊……你的母親病危了。”
朔華的心漏跳一拍。
那個女人……說到底,那個女人算什麼呢?瘋女人,蠢、自私、無可救藥,寄人籬下。朔華如今是三品才人,宮裏得臉的姑姑,那瘋女人算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