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夜路走多終遇鬼,買賣做多了難免露出點蛛絲馬跡,年前刑部就盯上了,隻不知道是如此巨案,總還當有什麼不法商人冒殺頭的險牟利、中間買通幾個地方官,也就完了。王陽甚至讓李巍主辦,好讓他豎立威信。
年前,李巍已經差不點兒揪著線頭牽藤摸瓜往下查了。他是當朝太子,無有禁忌,一旦發覺半絲影子,那可夠瞧的!
幸而南小郡子機敏,他在“花深似海”收買孩子也夠厲害,移花接木,讓妓院一個龜公頂了罪、掐斷了線。
“煙膏是塊肥肉,誰都想沾一勺,官場裏真要說全幹淨的,恐怕兩隻手就數得完。”朔華冷靜分析,“祖宗的禁煙令,早就形同虛設,大家不過心照不宣,不要鬧出大亂子便可。自然我們做的比別人都狠,可隻要不被發現就好。大不了壯士斷腕,損失幾個人,仍可脫身。”
“關鍵是不知道他們查到了哪一層。”林暖一緊張就想咬手指,“貿然行動,恐怕反把線索送到他們麵前。太子……唉也不知太子的斤兩,不然何必勞動你病裏籌劃!”
朔華噙了笑:“我們不知道太子斤兩,小郡子最清楚。小郡子相中的那個孩子,不是已經送到太子身邊了嗎?昭容不必擔憂。”
林暖心裏很不以為然。茲事體大,就憑著個妓院出身的十來歲女孩子?再說那女孩子叫什麼不好?叫什麼如煙……拜托!煙土重案,交給個叫“如煙”的孩子?林暖不會卜筮都覺得不祥。雖然說人家也不是事先知道這個案子才起名的,雖然說南小郡子根本沒有把桑家內情跟那孩子透露……唉總之覺得不祥!
“你再想想,”林暖搖著朔華袖子懇求,“你的計策好,小主子都誇你的!”
再有計謀,也不過依著手中掌握的情況出牌。太子巍查到了什麼程度,王妃或許知道,朔華是不知道的。她明曉的情況隻是:第一,太子巍還沒有發覺這是個多大的案子、王妃娘娘也不認為兒子在辦案中會遭遇多大危險,但是太子巍確實可能懷疑某些貴族牽涉在案中,王妃娘娘因此對宮中貴族出身的女子也都加強了監控。第二,桑家從來處處小心,下一層不知道上一層的事,危急時刻若果決犧牲掉暴露的人員,上一層不會受影響。
朔華把這些都對林暖說了,寬慰幾句,道:“主子處理這種程度的危機,不會太費力。”林暖疑疑惑惑地離去,朔華又在她身後問:“昭容是要去見太嬪嗎?”
“咦?”林暖轉身,“你怎麼知道?我——去請安。”
朔華含笑點頭:“請轉告太嬪娘娘,婢子不能親去請安,內心惶恐。婢子一定好好養病,免得娘娘們都被過了病氣、麻煩就大了,請娘娘放心。”
火傘高張,太嬪殿有井水由水車流經屋頂四壁以取涼,又遍栽清竹綠柳,倒也適意幽爽,太監在通風口踩著木扇給主子透風。掐絲琺琅纏枝蓮紋鼎式爐裏,隔著水噴出細細香煙。虞珂倚著回紋足開絛垂環圭式案坐著,自己拿了柄工筆綠梅團扇,輕輕地搖,饒有興味看著林暖。
侍女以銀盞奉上蜜沙雪飲,識趣地退下。林暖傾身向虞珂,把朔華的答複耳語告訴了,又道:“她特別叫我轉達,她會好好養病,不讓我們過上她的病氣。”
虞珂戴著個蘄艾麝屑的紗肚兜,外罩素色輕容衣[ 輕容,無花薄紗。宋周密《齊東野語》卷十:“紗之至輕者,有所謂輕容。”王建《宮詞》:“嫌羅不著愛輕容。”],雙眉淡掃、唇間一點胭脂紅,頭發隻以一枚單珠筆式如意簪挽起,配上那半斜半倚的姿態,愈加撩人。閨中作女兒時,她從沒敢這樣放肆過,進了宮,倒是浪蕩起來。打什麼不緊呢?反正從王開始,就帶著頭殺人、帶著頭荒淫,她困在深宮裏,也就這樣了,打什麼不緊呢?
林暖看著她輕容衣與肚兜間露出的雪膩肩窩、還有發髻上隨隨便便掛下來的幾縷青絲,饒是同為女兒身,也有些心跳氣喘,退後幾寸,定定神道:“娘娘怎麼說?”
“聰明。”虞珂用扇子掩著嘴笑。
險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至少目前為止,虞珂和南小郡子已經足以應付,為什麼非叫朔華動腦筋?是虞珂授意的。
朔華這麼多年來,逢凶化吉、遇難呈祥,虞珂和江雁齋都清楚,她有一種天然的直覺,像野獸似的,能斷吉凶。
所以,目前浮出水麵的險局還沒什麼大不了、朔華的病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可萬一她是預見了什麼重大危機,才憂慮成病呢?南小郡子認為應該問個明白。
怎樣問朔華,朔華都隻說是生了病,對不住得很。虞珂就命林暖向朔華求策。從一個人擬的對策中,可以看出這人的心境,或者有些人會刻意隱瞞、不讓人看穿,但在虞珂與朔華之間,斷沒有這樣的餘地。
朔華的對策中規中矩,絕無可疑,更捎話請虞珂放心。虞珂想,那麼,她是真病了,可憐的孩子,操了那麼多年的心事,縱壯得如牛,也該被耗得病一場了。
林暖張著眼睛,還是沒懂,虞珂點著扇子要她緊挨著坐下:“你知道太子剛出生時,當今王上把禮部葉尚書的女人強占了,那女人性子烈,當場碰死,留下遺言說一定會複仇?”
林暖打個激伶:“聽說過。那間死了人的屋子被封了,到現在都傳說是鬼屋,我一次都沒膽走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