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華姑娘是先生一手教養出來的,”南小郡子真心誠意讚揚,“先生法眼如炬。”
琳琅的臉掠過江雁齋眼前,江雁齋微弱的苦笑了一下。琳琅如果還活著,會做得跟朔華一樣好嗎?或許風格不同,但一定也是人中翹楚吧!可惜當時必須激起優勝者的凶性,要她們來一次麵對麵的生死衝擊。於是隻好犧牲一個了,讓那條毒蟲吃掉同伴、成為蠱王,放縱它去替主子作惡,在它惡欲任性膨脹時,又適當的懲戒它。朔華已經成為這樣一條有用的蠱王。
“如煙估計不久後就會正式入宮了,聽說王想封她為司宮。”南小郡子又道,“我希望虞才人可以到她身邊照顧。當然手段要自然些,不要讓她防備。”
江雁齋親自把這條命令轉達朔華。朔華低頭微微一笑:“何必我們巴巴兒貼上去,恐怕如煙姑娘會主動來招攬我吧。”
江雁齋溫柔看著她這抹笑容。
跟什麼“善良”、“溫暖”都不搭界,完全是掌握對手棋路、並且還有點兒嫌自己主子太操心,這才流露地笑容。他理解她,因為這是他親手栽培出來的花朵,她的毒、她的刺都來源於他。他是愛她的,外界那些陽光下的女孩子都已經打不動他的心弦,他是屬於黑夜的人,隻能在沼澤裏培養出病態的花朵,愛它、捧著它去送死,到它凋謝都愛它。
像他愛過桑太妃。
那時候她還叫桑夷,給他打了一條絡子。他隻從別人手裏收取報酬,從沒收過禮物,可那次他收了,於是她在他生命裏成為不同的人。她進宮之後,他再也沒有收過任何人的禮物。
即使對朔華,也是如此。隻饋贈、不索取,這樣不會傷心。
可以寧靜看她笑下去,看她鞠躬盡瘁、落紅滿地。
雲雀張開自由的灰色小翅膀,飛過亮銀般流淌的河水、飛過細絨般青翠了的田野,飛過高大巍峨的城牆,在人工開鑿的湖麵上轉了個圈,看樹枝上粘著人工剪的碧絹葉兒,很是奇怪的偏了偏腦袋,到底不敢停,改到盤龍踞虎的金碧飛簷上落了腳,放開嗓子叫:“吉啊、吉啊!”尾羽一撅,在龍子[ 據說龍生九子,其一名鴟吻,性好望,故裝飾於屋脊,可封固瓦壟,]的額角拉了泡屎。
這座宮殿往北,十畝林園、樓台座座,再過去,林子的邊緣,陳年藤蔓被人拉斷在地上,和尚搖著鈴鼓,當啷啷的收鬼。
他們念了很多咒語,動用了很多法器,忽的把紫金缽望空一舉,說“有了有了!妖孽抓著了!”
在外圍窺視的白芷慌忙要往回跑,打算告訴林暖:“他們說抓著妖孽了!”
鵝黃披帛飄揚,蘭美人款款移動腳步,堵在白芷麵前:“你哪兒去呀?”
白芷嚇得一抖,屈膝:“回美人話,婢子去書房領個姚先生的新法帖。”
“喲,昭容練字哪?”蘭美人雙肩如削,笑得輕輕搖動,“反正不急在一時。你是來看熱鬧的吧?不如且站住,同我一道看完了再走。”
白芷急得身上冒汗,無法可想,隻能侍立在蘭美人身後。寶昭儀眼神都不往她們這邊錯一下,緊盯著和尚施法。
寶昭儀自己的出身也低微,但至少是清清白白正經人家,從這一點她就無法接受如煙——一個連姓都沒有的女孩子!青樓!就算擱好了說,“遇龍則開”的孩子是她,那也是個鄉下東西,選秀女的資格都沒有呢!進宮來當主子?嘿!
就算沒有王妃娘娘和賢平嬪的意思,寶昭儀也希望把這丫頭片子給做了。“叫她是妖孽吧!收了她吧!”寶昭儀嘴唇微微動彈,幫著高僧禱告。
“唰”一箭,高僧手中的法器鏗然落地。
箭尾紮著金翎。
寶昭儀惶然待轉頭看,又是一箭,插著她頰邊射過去,勁風帶得她寶藍流珠耳墜搖蕩不已。她動都不敢動了,僵立著,一顆心直往下沉。
再沒第二個人配在宮中動用金翎箭。
禦前貼身武威虎賁軍放了一輪箭,準頭都不錯,把和尚的法器該砸的都砸了、僧袍什麼的也戳了好幾個洞,沒傷到任何人的一絲皮肉,熊渠虎賁軍旋即執鉞上來、把全場團團圍住,鷹揚虎賁軍則執槊肅立在王身邊護駕。
王陽跨在紫騮禦馬上,一手提著韁繩,一手挽著銅頭長弓,“嗒、嗒”把弓頭在赤絲鞍上敲著,眯著眼睛看寶昭儀。
寶昭儀遍體生寒,兩腿發軟,竟站不住,癱向地上。在王陽目光下,寶昭儀的貼身宮女連扶都不敢扶寶昭儀。寶昭儀倒向她,她隻是用肩膀頂住了,手多抬一寸都鼓不起勇氣的。蘭美人等人,更加不敢輕舉妄動。
別看王陽經常笑得挺甜蜜的,一旦翻臉,可是比誰都狠。他真要把場中人全砍了腦袋,包沒人能救得下來。他倒也沒下殺令,武士們挺著兵刃、板著臉站著,任王陽饒有興味的把女人跟和尚們看來看去,時間走到這裏都繃住了。
還是白芷先醒過味來,“卟嗵”跪下道:“王上吉祥!”
頓時“卟嗵”聲一片,黑壓壓跪了半個場子,那是女人們;白晃晃跪了另半個場子,那是和尚的光頭們。
“哈,你們在厭勝?”王道。語調竟然沒有生氣,連高都沒有拔高一點,竟然還頗帶著欣賞興味。假使他把場中人挨個兒抽筋扒皮,也不過如此欣賞興味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