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蠱厭勝之術,王家大忌。從前多少任王妃娘娘、寵妾妖婢,為著牽涉這個,立刻死無葬身之處。寶昭儀顫聲道:“王上!臣妾是奉中宮娘娘的意思,除穢捉妖的。”
和尚們也知道厲害,紛紛磕頭如敲木魚一般:“王上!貧僧等覥在王家寺廟供奉,多年來未能出什麼力報效王上,今特來持淨祈福的。”
王家有專門打獵的地方,叫“禦苑”;有專門唱曲兒的地方,叫作“梨園”。上香還願什麼的,當然也不便跟非王家的人混在一起,於是養起一幫和尚尼姑來,這就沒什麼專門的好聽的名詞了,和尚寺還是和尚寺,尼姑庵還是尼姑庵,最多前麵加個“禦”字。如煙帶發修行的道觀,也算半個“禦”了,這幫和尚們“禦”得可正宗得多,像純血統的馬、屁股上還敲烙印的,絕不會幹出窩邊啃草有傷風化的事,並且有幾位大師對王上的禦體康健作出了佛學的、醫學的、形而上的、和形而下的貢獻,另有幾位大師對王上的陰謀陽謀都屁顛屁顛的立下汗馬功勞。王上還真的舍不得一生氣就起疑心、一起疑心就把他們的木魚大腦袋都敲碎了。
王妃挑他們來做法事,當然瞻前顧後想得清楚過。
王陽哼哼笑著,搖了搖腦袋。盛春的陽光映在他瞳仁裏,他瞳仁有金棕的顏色:“你們打掃幹淨了?”
光頭方陣最前沿的方丈應道:“是!”揀起打碎的法缽,高高舉起,“適才已將妖孽收進缽中。”
王陽沒料到這句回答,瞳孔收縮了一下:“你收了?收的是什麼妖孽?”
寶昭儀急得拚命向方丈使眼色。這位方丈卻是真正方腦殼、硬骨頭的人物,與禮部葉締好做一對兄弟。王陽的造的孽,他們看不慣、並且死都要進諫,但隻要王陽還在王位上,對他們就可以予取予求,甚至王陽沒取沒求時,他們都要主動奉上,所謂“忠孝之道”。
現而今方丈就無視寶昭儀眼色,忠孝的照實回答王:“收的是死在這裏的冤魂。”
王陽笑笑,低聲吩咐從人:“快去問聖真如何了。”——聖真就是如煙在道觀裏得的道號。
從人答應著,領了王陽那星火急務宮中準馳馬的牌子,放韁一溜急跑至景風門,著門上守衛打起旗語,一路傳至道觀,卻比打馬跑去來得快。這一頭,王陽下了馬,招呼方丈同他到邊兒,細聲兒問:“她怎麼冤了?她違逆了我的意思,我還冤呢!”
“你粉碎了她最珍視的東西,”方丈低眉垂目,“她的怨氣至今在此戀戀不去。”
“那她的魂魄在這裏?”王陽抓著他的手,緊了一分,那一圈手腕便失了血色。
方丈連聲念佛:“不在。魂魄的碎片散在京城裏,貧僧拘了來,正為其超度,法器打破,她走了。”
“走去哪裏?能捉回來嗎?”王陽手攥得更緊,能聽到骨頭輕輕的“喀喀”聲。
方丈好生光棍!咬牙忍住了,不懼不縮,答道:“入六道輪回去了。除非王上放下屠刀、就此改過修行,否則參不透日後因果。”
王陽瞪視他良久,驀地仰天長笑,笑罷低下頭來,一字一字冷然道:“我為什麼空這個石屋在這裏?因為我一直相信她的魂在這裏,哪怕魂不在,怨念留著也好。她死了也要留在這裏。宮廷是我的,她死了也是我的。原來她魂魄散在外頭?而你竟然超度她入輪回,讓她溜出我的手掌?”
方丈執頌:“愛欲之人,猶如執炬,逆風而行,必有……”
“不要念那些沒用的。”王陽不耐煩打斷他,“你是聰明人,還想不通?要麼燒死、要麼爛死,爛死的話還不如燒他一場!什麼欲望都沒有的,是石頭,你見過石頭成佛?你也有欲望,不然你留在這裏幹什麼?你早四大皆空白日升騰成你的佛去了。”
方丈合十低眉:“我願眾生成佛。”
王陽對他也無可奈何了:“那麼大師大約還會在凡間呆很久。”看打探消息的從人馳馬而回,王陽聳起眉梢:“你說你超度了連波,假使如煙是連波的轉世,她應該已經死了?”
方丈不言語,算是默認了,盡管對於“讓如煙死了”的措辭認為還有待商榷,並且對於沒有足夠時間淨化冤魂的怨氣深表遺憾,但大體來說,就是這麼回事。王宮裏這處地方,他早想超度,可惜王陽一直不許、王妃又一直不肯作主,他這次得到機會、是有備而來,一舉奏功,他自認沒有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