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虞珂,連林暖都看出來了“朔華,煙淑媛對你好像有點不太一樣?”朔華隻有賠笑:“又不是金風玉露一相逢。現擺著她是花骨朵兒的新淑媛,我是土埋了半截的老才人,難道一見鍾情麼?折子戲也沒這樣演法。我倒奇怪,她像是想招攬我呢?”
這倒是實話。
桑家本就想把朔華送到如煙身邊作個奸細,又怕如煙多心,見如煙這般識貨,正中下懷,安排個機會,便送朔華與如煙百年好合。
說來也怪,賢平嬪那樣的恃寵而驕,等到胎兒滑落、人也送了半條命時,躺在床上臉黃得跟粗麻紙似的,倒不告狀了,嗚咽道:“姐姐待我是好的,我自己不當心,踩在門檻上滑了一腳、閃了腰,把孩子斷送了。”苦苦維護孫王妃,並且一定要繼續留在中宮安胎。
朔華思忖,或者她真是自己不當心,吃了苦,覺得無謂陷害姐姐;或者她心裏恨死了孫王妃,故意的裝出友好來,日後再慢慢報仇?揣之忖之,難以定奪。
打探消息回來,賢平嬪天性好動,懷了孕也不安靜,踩在門檻扭了一下是有的,太醫丫頭們都去侍候了,說可憐見的,下了幾麵盆的血水,人人有目共睹,隻一點作怪,貼身打理的惟王妃最親信的太醫丫頭,旁人都不準近身。若還要打探呢?以珊瑚之蠢,托她“今兒給王妃娘娘解出連環好不好呢,我有事求娘娘,盼她有個好心情”之類的事,她是肯的,可若是王妃娘娘下了死命令:“不準說出去!”那她絕對是個鋸了嘴的葫蘆、半粒真相也不往外倒,倒出來的,也隻有:“賢平嬪是滑胎了,你們不都看見了嗎?唉,命或許能保住,身體總傷了罷?可憐她看起來都跟換了個人似的。”
朔華在她眉宇間尋找,找到了隱瞞的證據。她為王妃瞞著點什麼。什麼呢?一時猜不出來。反正賢平嬪全力維護王妃,王陽也就不好怪罪王妃了,隻不過心疼這個小美人兒,總要發點火。王妃很體諒夫君的心態,立刻積極找替死鬼,太監宮女狠狠罰了好幾個不說,岔子還找到林暖頭上來,說林昭容上個月送給賢平嬪解悶兒的、上了發條會叮叮咚咚敲編鍾的中原琺琅殼小人兒,敲的曲調太鬧心、有殺伐之音,也是造成賢平嬪滑胎的原因之一,必須懲戒!
林暖立馬兒的推朔華出來擋災,說送禮都是朔華的主意,小人兒也是朔華選的,對曲調失察,全是朔華的錯,利索抽了她幾條子、降她為良人,去楓林鋤草堆肥、服賤役,林暖則自請罰俸祿一年。
——楓林靠近淑媛宮,這正是為如煙安排的機會。
肥碩的田鼠叼了個什麼東西,圓腦袋在屋角探出來瞄了瞄朔華,“吱”的跑了。朔華活動著酸疼的胳膊,把一隻隻肥桶蓋子蓋嚴實。
給植物施肥,再沒有比人肥更好的,可人肥實在臭,施在宮裏,娘娘們還了得?於是曆代園丁想出這麼個法子:外頭先把人肥漚好、跟上好的田壤混合了,氣味已經不那麼臭,再用瓦罐密封、送進宮裏,宮人刨開園中浮土,將肥土嵌進去、上頭再蓋了淨土,外頭就聞不見什麼,肥力則已種進地裏。
朔華貶下來,幹的是這個活,半天就腰酸背痛。她想自己若留在村裏,同榮薩成了親,恐怕也就是個農婦,一輩子也不過做這類活,都不算是最慘的。比一比,就覺得現在也不算太難熬。
風不大,雲絲被扯得細細的,拂著明月盤,有人怯怯的敲門。不是如煙,是涼瑞,一直跟朔華親近的小宮女,門縫後麵露出她瘦伶伶可憐的小瓜子臉:“姑姑?”
“你來做什麼?”朔華拎起眉梢,“這裏髒!你以為玩兒的麼?”
涼瑞不答,搶進門來替朔華勞作,朔華還要嗬斥,她的眼淚就掉了下來:“姑姑做這個,不是更髒?”
哎呀,她是真心的。朔華怔怔地想,這孩子倒是真心的。
白天,涼瑞自己在司織監有其他活兒,走不開,一走得開就立刻過來了,搶著替朔華完成一天最後的工作,動作是笨拙了些,但絕不偷懶。朔華洗了手,坐到旁邊簡拙的小木凳上,看了她一會兒,問:“涼瑞,你下個月就滿十六了吧?”
“嗯!”涼瑞的雙頰添了興奮的紅暈,“姑姑你知道呀?”
朔華自己給自己敲著肩膀,含笑道:“滿了十六,就可以正經跟個娘娘啦。”
涼瑞是尚工局司織監的。所謂女官六尚:尚宮、尚儀、尚服、尚食、尚寢、尚工,裏麵的人做些基礎活計,隻向中宮負責、不給哪位娘娘提供特殊服務,所以稱“外宮”,與王上寵幸過的娘娘、還有那些娘娘手下的太監宮女們的“內宮”相區別。一般剛進宮的秀女們,除了有特別關係的,一概先在外宮服役,自滿了十六歲起,哪位娘娘要她,她就可以去跟哪位娘娘——這是一定要以娘娘願意要她為前提的。
所以涼瑞垂頭不安地笑道:“還沒譜呢,姑姑!”
“怎麼會?”朔華秉公而論,“你這孩子明理、懂事體,手腳勤快、心性又踏實,哪個宮得了你都高興——我聽說中宮就願意要你吧?”
“嗯,司主這麼跟我說的,後來那邊的管事嬤嬤也親口說,平常看我還成,要是沒什麼別的意外,就要了我吧。可是……”涼瑞抬起水汪汪的眼睛望著朔華,“我想跟著姑姑。”
朔華心裏感動,口中卻嘲笑她:“傻孩子,隻聽說挑主子的,沒聽說挑姑姑的。”
“我喜歡姑姑。”涼瑞堅持。
“嗬,可我現在是個堆肥的良人,你也跟我嗎?”朔華誠心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