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華看了如煙左右宮女一眼,那意思是:屏退左右,咱們促膝詳談。
如煙立時道:“她們跟我是一個人。什麼話,可以叫我聽,就可以叫她們聽。”
嗬,心腹中的心腹。
朔華看左邊那個湖水綠裙子的宮女,跟涼瑞差不多大,圓臉龐、圓眼睛,生得倒嬌俏,隻是麵有病容,似乎很多年都沒過上好日子,那眼風也是活潑裏帶著煞氣,不曉得吃了多少苦,瞅著機會就要好好報複一番似的。朔華打量她、她也打量朔華,一邊身子仍然傾向如煙,似凍壞了的小兔子向著火,倚賴全在那邊了。朔華在宮裏從來沒見過這麼個人,大約是如煙自己帶來的。
至於右邊那個棗紅裙子的姑娘,清淩淩的眉毛、薄削削的嘴唇,若肯費心好好兒地笑一笑,還是有些嫵媚的,可卻偏偏威嚴的板著臉,再配上瘦高的身板,令人一見生畏。朔華倒是認識她的,名叫冰淩,正正的人如其名,比涼瑞大個五六歲,幾年前就出落得冰雪聰明、氣勢凜然,朔華有心要招攬她,怕她不知進退窺視桑家秘密,隻好忍痛了。又怕她為別人所用,就造個局,讓她犯事貶至永巷去。不知怎麼她又成了如煙心腹?朔華自認所造之局無跡可察,就算當麵對質也不怕的,但猛的在如煙身邊撞見,還是有那麼一點點兒的發怵。
冰淩對著朔華倒是神情如常,不見恨她,大約不至於撲上來撕搏。朔華定了定神,問如煙:“娘娘對宮裏宮外的事情,了解多少呢?”
“不多,”如煙老實謙遜,“所以要借重姐姐。”
這聲姐姐叫得適耳暖心。朔華壓下心底柔軟的情緒,照原計劃道:“我給娘娘講些掌故,娘娘若能解誦,我們有緣。娘娘若是不感興趣,那就是婢子愚鈍,教不得娘娘了。”
綠裙子嬌宮女立刻向朔華把圓眼睛一瞪,很是氣她刁難如煙。如煙則敬重的對朔華點頭:“請講。”
朔華開言,作第一問:“王與諸兄弟,與誰最親厚?”
如煙略作遲疑:“北郡王?”
朝中諸人心中的答案也不過如此。
朔華卻老實不客氣道:“錯!誰不知道南郡王麵龐氣性與王最像,王是很親厚南郡王的。”
綠裙子嬌宮女頓時氣道:“難道他最親厚的是南郡王?”
朔華絲毫不留情麵:“錯!誰不知道北郡王替王掌著兵權,事事聽王調度,王是很信得過北郡王的。”
“那到底怎樣!”綠裙子嬌宮女頓時跺腳,琉璃架子風燈裏的燭焰抗議的晃了晃。如煙伸手按住她:“小草!”神色了然,笑對朔華道:“我懂了。”
“是嗎?”
“是,我懂得我們欠缺的在哪裏,今謹聆姐姐指教,王上與南、北二位郡王到底更親厚誰呢?”如煙斂袂。
為什麼聰明的人就聰明到這個地步!朔華不好再吊起來賣,隻能傾心告之:“南郡王生得與王最像,王很親厚他,可惜他耽於聲色雜藝,王每每為他擔心。北郡王性子直,雖然有時鬧出點事來,但畢竟時時處處聽王的話,能作王的左膀右臂。再要多問,卻不是我們女人家所該關心的了。”
綠裙子小草頓時撇嘴:“什麼嘛,不過是搗糨糊而已!”
後宮裏活得最久的,難道是揚眉劍出鞘的嗎?當然是搗糨糊的!此實乃一門神技也,不可不掌握。如煙當場就嗬斥小草:“你倘若能懂十分之一,遇事也不用我救你了!”轉而再向朔華求教,“那末,我的那位小義姐,是怎樣過世的呢?”
問到點子上!能說南小郡主意外死的嗎?不能!誰不知道那陣子南郡王讓王陽不放心,南小郡主隨即暴卒。乳母粗心什麼的,實在太睜著眼說瞎話了,如煙要裝成這樣,就不叫煙淑媛。那麼,能直指王陽幹的嗎?當然更不行!王陽喜歡刺激,不等於刺激到這種程度。這叫找死。朔華一本正經道:“先南長郡子天資伶俐,蒙長輩厚愛,不料南郡王府裏未曾小心,竟致這樣有前途的孩子暴病而卒,王也很痛心。”
說白了,就是南郡王自己的錯!可是他還怪不了別人,因為是他自己的錯——這一句話,堂而皇之,把立場完全帶出來了,還透著王陽喜歡的狠辣勁兒。這是為如煙量身打造的回答。
如煙深深拜謝:“臣妾受教了。姐姐,臣妾有沒有這個榮幸,晨昏聆您教誨?”
朔華側過頭,避開她這一拜:“娘娘客氣了,奴婢不能背棄舊主。”稍微頓一頓,留給對方想“你不投靠我,那費勁兒說這麼多幹嗎啊”的時間,然後才忍笑給出答案:“奴婢隻是對娘娘送來的厚禮受之有愧,聊表答謝罷了。”
什麼厚禮?如煙也笑了,秋水明眸中的秀意滿滿的可以溢出來。她吩咐:“冰淩,解下來罷。”
冰淩放下宮燈,小草替她把宮燈托盤轉下來,裏麵卻有個錫盒子,盒子打開,分作兩層,上層是個大方瓷碟,放著魚肉時蔬等,俱都洗擇幹淨、切好了丁兒、片兒,量倒不多,剛夠一人吃撐。下層卻是封好的一鍋高湯。這便是剛才朔華聞出來的香味了。冰淩擰下燈籠裏宮燭,袖中出一個細細竹管,將火油傾進燭台,點燃了,高湯擱上去,食料投進去,暖洋洋一個小邊爐就煮上了。小草那宮燈暗格裏有象箸、銀匙、玉杯、細瓷碗碟,也一一在朔華麵前安置停當。冰淩讓道:“姑姑用膳!”
如煙自是要伺候王陽,不能在這裏久留,隻欠身道:“春夜寒深,姑姑慢用。用下來的東西,她們會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