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珂手裏在織的那柄,算進度比較靠譜的,已經過大半了。她舉起它,眯著眼對著陽光看,陽光透過扇麵映在她臉上,灰蒙蒙一片小格子。“這個王國還沒有完蛋麼?”她咯咯笑道,“不是有人說,女人要這麼任著性子來,國家就要完?”
朔華有點發毛,在門檻停住腳步。
“進來,”虞珂放下扇子,神色冷然,“我還沒瘋。”
朔華鬆口氣,進去,行了禮,把這些天的事說了說,勸道:“太嬪收下珂白王姬吧。”
“我?”虞珂揚起眉毛。
“是。您去同王上說,您要照顧王姬,王上一定答應。您地位超然,沒有嬪妃能跟您爭。寶昭儀便還有生機。”
“可是我為何要讓寶昭儀有生機?”虞珂笑起來。
“因為……”朔華感覺自己踏進了陷阱裏。虞珂身上的顏色碧青,冷得能探出獠牙來。深宮裏走到今天,長出獠牙本也不奇怪,隻是……這牙鋒是針對朔華嗎?
“你說呀!”虞珂還在催促。
朔華卑微的跪地,道:“如煙絕非池中物。婢子聞說,若有機會,寧予草蛇,不予潛龍。如煙若奮飛,無人能製得住她。寶昭儀多活幾天,對我們卻沒有壞處。太嬪宿慧過人,照料王姬應勝任有餘。因此婢子想,您可以救寶昭儀。”
“是啊,把燙手山芋攬進自己懷裏呢!”虞珂脆聲笑道,“說實話吧!你已經是如煙的奴才了吧!”
朔華叩頭:“奴婢是奉命到她身邊摸底的。”
“我聽說草台子戲本裏有淫婦被派去勾引人,就很歡喜的假戲真做了呀,”虞珂咬著象牙絲,笑,活著的牙齒跟死象的牙齒一般兒白,“你假戲真做了吧?”
朔華唯有接著叩頭:“奴婢想保寶昭儀,確實是為桑家。”
這句是真話。
“是麼?”虞珂地笑意如星辰閃閃爍爍,“你向來聰明,做任何事,麵子上總找得出理由的,背地裏才打你的小九九呢!把戚小笑陷害進後宮,難道不是暗渡陳倉逞你的私欲,你難道沒有受過警告麼?”
朔華不能否認。
星辰徹底的閃到了雲背後,虞珂威脅的勾起手指:“你做這些事,都隻為一個人,榮薩。”
朔華抿緊了嘴唇。
“戚小笑入後宮,你除去情敵。榮薩流落京師,仗著好笛藝,被青樓長三[ 長三,妓女的等級,屬高級。]裏紫苑收留。這紫苑是如煙的好友,你必想叫她替你拉這個皮條。她要用你,無非是有利可圖。你要她知道你的價值,就不能讓她太順利當上王妃。給她製造障礙,她才求賢若渴。保住寶昭儀,就是給她的障礙。”虞珂條分縷析。
有道理。可惜不是的。朔華不知道榮薩在紫苑身邊。原來他在那陌生妓女身邊?
多謝虞珂指點。
虞珂繼續教訓了朔華一番,總之叫她別耍小心眼,隻有桑家可以保護她,她要盡職盡忠,末了總有賞賜,之類之類。
傖俗而無聊,是虞珂一直這樣,還是朔華看錯了人?
朔華諾諾而退。
退回去告訴如煙,虞太嬪不足慮。她想了個主意,一兩天裏就可以叫王陽自動把珂白王姬交予寶昭儀照管。這兩件事說完了,就直接說:“我那妹妹,戚小笑……”
“她!”如煙向前一撲,雙手合在朔華肩窩邊,咬耳朵道,“聽說她可能有身孕了。”
朔華唬一跳,不單為這個消息,更為這消息竟不是她頭一個知道的。如煙培養了其他耳朵?
“蘭美人說的,”如煙道,“你曉得蘭美人,最能嚼舌頭,就沒什麼事是她嘴裏說不出的,不過嚼得準不準,還不知道呢……”
嗬蘭美人都成了她的耳朵。如煙用人的功力,絕非虞珂林暖她們能企及。
其實如煙也曾被排擠過,天底下活著的生物,全都是敵人。如今她重生,不想死的女孩子,都隻有吸取教訓重生。如煙學會用人,而朔華終於學會怎麼替自己挑選主人。
她對如煙道:“我妹妹在宮外原想嫁一個人,他叫榮薩——”
“哎呀,紫宛新招的笛師?”如煙立刻叫出來,並且向朔華解釋,“紫宛是我的朋友,從小一起長大的姑娘,她工琵琶,舞跳得也極好。”
“榮薩是能吹笛,”朔華道,“如果真是他,求淑媛娘娘照拂。”
如煙道:“好。”
這樣就定了,沒有質疑、還有點頭醒尾的靈慧乜眼。如煙不是疑不著、也不是猜不到,但是主與仆之間,有的感情像禮儀上的劍,不必出鞘。
豈為力難逮,知卿才縱卿。
朔華徹底背棄了舊主。
戚小笑很快被診實:她真的懷孕了。
她本人對這消息比較平淡,甚或說怨恨。從來她任性的生活著,窮也好富也好,世界的中心是她,其他人再嫉妒她,也不得不承認她的重要性,忽然一下子她陷進泥潭裏,手腳無處著力,隻有被人使用的份了!她下身被捅開,她覺得自己是一種野獸用來交媾的工具;她被套上重重的首飾與華服,她覺得自己是曠大冷漠宮殿用來擺設的工具;一下子懷上孩子了?身體像個口袋,作為那個孩子來到人間的工具。在所有人心目裏,這孩子比她重要呢!他們和她們毫不關心她,卻都興奮或者惱火的迎接它的到來。
她怎麼可能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