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昭儀就回絕了何太醫。
幸好有個如煙在,豁出去跟王陽進言:救回來就奇了!你敢不敢試試,敢不敢嘛!
王陽有什麼不敢的,就叫何太醫試。
何太醫以毫針進足少陰,血少、半伴汁,眾太醫們都說此乃屍像,何太醫倒不急,俟其血盡,病人舌根似有氣息轉動,乃複取銳骨之端[ 銳骨,手掌後小指側的高骨,為手少陰之本。]少衝穴,病人雙肩微動,鼻中出弱息,活轉過來了!
她活過來,如煙居功至偉,王陽廢黷孫王妃、放了孫粉兒與如煙之後,就把珂白交給如煙照顧。
確切地說,就是朔華照顧。
朔華以前是見過珂白王姬的,印象最深就是這孩子膚色白得似海邊細沙、有一頭頂頂烏黑柔軟的漂亮頭發,臉型什麼都生得好,唯一可惜是眼睛不夠大,好像就是懶得睜大似的,細得倒有那麼股子尊貴嫵媚。
鬼門關上回了來,珂白臉色更憔悴些,眼睛還是懶得睜大,眸子藏在睫毛下,有些冷然樣子。她舉止比同齡孩子來得遲緩,人家總說她害羞,朔華看她卻有些像蟄伏的小蛇,跟如煙報了警,如煙不在乎:“我們誰不是蛇?”
何太醫還在精心調理珂白。她命雖回來了,隻算回來一半,五髒六腑都是傷的,時時出狀況。很有些女人等著看珂白終於病死了,好告如煙謀殺王姬,哎呀多麼刺激!
如煙倒不在乎。病上頭的事由著何太醫放手治療,病外頭的事由著朔華費心防範,她自己不勞神。
何太醫照料病人是盡心竭力的,“望聞問切”四字上,望和聞就不提了,問能絮絮叨叨問好久,恨不能把病人一生的飲食起居全囊括胸臆之中,每被人嘲笑“碎嘴子醫”,碰見珂白,碎嘴子遇見悶葫蘆,南山鶴碰著北圈的豬,不合啊不合!四字裏憑空瘸了一字,心也要為她操碎了。
朔華看不過去,還替何太醫斡旋,偶爾能從珂白口中套出一兩句話,如煙都不過問,忽然來了一次,笑眯眯,拉他去給方小草看病。
什麼病?婦女病。方小草雛妓過來的,身子糟踐了,來月事時不時就會痛得死去活來,本也慣了的,這會子奇了,月事走了都還是疼。何太醫一搭脈,心下了然,也就不問了。他是有醫德的,跟治病有關,便刨根問底,跟病人顏麵有關,則半字不透,當下開了藥劑,熟地、芍藥、當歸、川芎,合煎成湯,著其祛瘀生新。
何太醫告退後,如煙坐在方小草床頭,親手替她拭汗、摩腹,把燙婆子從左邊調到右邊。方小草感戴,哽咽道:“淑媛,在賢平嬪那兒……”
“我知道,”如煙道,“你身子經不得男女之事,我叫王陽別幸你的,賢平嬪還引誘他,居心不良,幸好你留條命在,回頭咱們慢慢想法子報複她。”
方小草半個臉埋在枕頭裏,默然不語。她眼角仿佛還看到那棵樹——“左宮”的樹——說有幾百年的高齡了,幾個人都抱不過來,樹皮糙得刀砍斧鑿似的,高有三丈,一丈以下連片葉子都不生,兩丈以上密得似雷雨前的烏雲,把半邊天空遮得密不透光。她在那兒給王陽臨幸,就仿佛許多百歲的妖精默默坐在枝杈上看著她似的。
她是再經不得男女之事了,怎麼樣都痛楚,可她忍著,看著王陽興奮的臉。他知道她的出身,可他還要幹。有些低賤的男人能幹上貴族女子,管她漂不漂亮,都會興奮;而他這樣的人,一輩子不能進青樓一趟的,幹了妓院最低等的雛妓,也興奮,是另一種刺激。
他走了之後賢平嬪叫人替她清洗下身,拍拍她肩膀安慰她:“你主子不會知道的。”
那還是月事來之前的五天……如煙到底知道了。怎麼知道的?還知道什麼別的事嗎?方小草牙齒咬著枕頭。如果月事不來就好了,生個孩子就好了,可惜,她這樣的身體很難懷上胎了……有個孩子多好呢,是個倚仗。雖然也不太靠得住,好歹是個倚仗!
如煙不讚同的從她嘴邊輕輕拉開枕巾,這玩意兒容易咬壞了牙呢!很疼麼?自有別的替代品。瞧如煙獻寶似的掏出來一隻小牛皮子的雀子形玩意兒,裏頭充水,結實有彈性,就是給人咬的。
“小啞子……”方小草心裏亂著,脫口而出。
當年頭挨著頭睡覺,如煙還是個啞巴,方小草習慣了這樣叫她。這稱呼是多麼的隱秘而親昵。
如煙手頓了頓,旋即摸摸她汗濕的頭發,信口笑問:“什麼?”冰淩恰在此時緊急進來報信:“淑媛,寶昭儀病了。”
寶昭儀積勞成疾。
身子骨不好的人,太陽下勞作久了,就會生病;腦袋瓜不好的人,管理後宮這團亂麻久了,也會生病。
如煙很欣慰的跟朔華說:“我們可以把王姬送出去了。”
送給寶昭儀教養,中暑了的農婦再架她上個水車,積勞成疾的寶昭儀還要背負一個隨時會斷氣的小王姬。朔華都開始同情她。
要命的是寶昭儀這病,還不是正經毛病:如果折了手斷了腿瞎了眼吐了血,那當然也不用再幹活兒了,可她就是頭暈、神倦,懨懨的。為了這個跟王陽辭病不幹,她自己都不好意思開口。如煙再使點手腕,珂白送到她那兒板上釘釘,她被折騰死也是板上釘釘。
寶昭儀都被除去後,王妃的位子還能是誰的呢?
朔華跟如煙借口“虞太嬪一直按兵不動,情形可疑,我去探探她口風”,來見虞珂。
虞珂還是在織扇子,螺鈿為花、翡翠為葉、蜜蠟為蜂,一點點錯就整個丟棄,宮人在後麵很開心的收廢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