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王妃呆看著牆頭的牽牛花藤。牆實在很高。這樣高的牆給牽牛藤一壓,也像壓矮了似的,陽光如野火,跳躍流動,藤影子投在地上,卻像死了般,動也不動。
孫王妃想,她要忍。她這輩子,就是百忍成金。明惠嬪一事,她確實有處置不當的地方,受點挫折也是應該的。忍過去就好了,對她也是個激勵,她以後可以換個更妥當的法子。
卜協殿忽有鍾聲響起。
鍾聲起,有大事。什麼大事?孫王妃手指撲到門口,門緊閉。她是被軟禁了。可是瓔珞、珊瑚,怎麼也不來給她報信?就算這兩個丫頭也沒有行動自由,其他的奴才們呢?她不是有不少奴才嗎?怎麼一個都不來給她報信?!
車鈴聲環佩聲腳步聲,門訇然中開,王陽板著臉站著,掌書老太監宣旨,廢李巍太子位,褫奪孫仲娘妃號,母子二人幽禁思過。
幽禁比軟禁的待遇更低——當然,都“廢”了、“褫奪”了,怎樣禁都是其次了。
孫王妃整個兒慒了,王陽咳嗽一聲,示意從人退下,房間裏隻剩他和她。
她還是跪著,他在她麵蹲下來,沒筋沒骨的,像個老農民,又雙臂那麼長,搭在膝蓋兩邊,像隻大猴子。
她不由得“卟哧”笑了。夫妻一場,這麼多年了,他還是老樣子,頑皮賴臉,再不合適的時候都能逗她笑出來。
她笑了,他才輕輕道:“巍這個孩子,刻苦認真,可是優柔寡斷,耳根子又太軟。”
說到李巍她就收斂了笑容。牽涉到孩子,就沒什麼老夫老妻了,有的隻是王與婦孺,權位與傾軋。
“我並不是說他不乖,”王陽道,“畢竟他的性格和脾氣都是我們給的,差勁也是我們給的。隻不過我漸漸老了——”豎起一隻手指阻止王妃插話,“中原局麵也大不如前,葉落知秋,我們這小地方就更亂了,我未必有從前鎮得住。細想想,這些年讓你們太出風頭了,眾矢之的,人家要算計你們的。不過避避也好。”
孫王妃慢慢咬這兩個字:“避避?”官宦閨閣裏的腔調,柔婉而有教養,那股子陰寒與怨疑,水泄不漏,胳膊斷了往袖子裏藏。
“是的,”王陽臉上薄薄地笑意,似攤開了的夕照,麵積大管大,稀了點,像饑荒時的湯粥,沒幾粒米,竟然也敢陽光燦爛的端上來,“我都是為你們娘兒倆著想。”
孫王妃眼圈一燙,道:“多謝王上體貼,罪妾謝恩!”
王陽很滿意,也很自得。對付別人,最高的境界就是對付完了,還叫別人感恩,不然索性殺掉倒也算了,何必留個心懷惡意的敵手呢?
他沒看見她眼眉間槁木死灰的絕望。
她一向比他蠢很多,智商與情趣都不在一個層次,但再蠢再天真的女人,被傷過這麼多次,也不能再盲目信任下去了。她已經不能再聽他的命令行事,要自己做點什麼了——私底下搗點小亂都不夠,她要多做點什麼了!
她想,四妹妹不知怎樣?
孫粉兒倒沒什麼事,她在王陽麵前又薔薇泣露的哭了一場,極具嬌怯無助之能事,並且還主動告發了孫王妃幾件結黨營私的壞事,道:“姐夫,二姐這幾件事,是做得虧心。但她總算待我是好的,求姐夫寬看她些,莫叫她吃苦!”
王陽不覺疼惜道:“傻孩子,她待你好?你那孩子總是她照顧著沒了的。”
“那是我自己沒當心,”孫粉兒悲慟的把聲音低下去,“是我沒福氣……”
算了。王陽想。何必跟她說得太深呢?還是個孩子……眼神裏各種感情汪洋肆恣,一點也不會掩飾,不曉得自保的;嘴巴那麼小,太小了,而且太厚,喜與怒,都薔薇花苞一樣嘟著;額角生得逼仄一點,逼仄也是可愛的,像個還沒來得及長開的孩子,額發披下來,毛茸茸,要命,嬰兒也不過如此。
不用她直接懇求,王陽解除了她的軟禁,比從前更憐愛她。她有什麼理由跟孫王妃冒險結成一黨?王陽想,沒有理由的。沒有人想得出理由。
如煙也恢複了行動自由。“我還是恨賢平嬪,她誣陷我!——不過,”很不情不願的對王陽剖白,“既然您信她,那我就信您吧。或許她真的看岔了,或者有誰假扮個很像小草的人,騙了她。”
是啊,一切肯定都是孫王妃的錯。王陽樂觀地想,那女人正室當久了,活得不耐煩了。明惠嬪死前說,“她要奪去您所有的東西”,指孫王妃吧?或許是人將死前的錯覺,或者是真的看見這女人再坐中宮下去會鬧出大亂子。怎樣都好,反正王陽已經給過孫王妃機會了,她叫他失望,那末把她捋掉就天下太平了。隻是可惜了明惠嬪,還有可憐她留下的女兒——啊,珂白王姬又活過來了!
那時她厥過去,原來隻是假死。有個何太醫,正是當初解南小郡子給李巍下的毒的,果然有真材實料,說王姬十有七成生機未斷,及時下針,仍救得轉。
若明惠嬪還在世,必定不管如何,囑其下針一試。但明惠嬪已經自己死了,寶昭儀初攝後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眾醫都道何太醫無理,珂白王姬心脈明明絕了,怎的還能救?何太醫雖然引經據典侃侃而談,寶昭儀又聽不懂。何況何太醫名聲不好、人緣也不好,誰都說他好高騖遠、沽名釣譽,從前救回李巍,人都道他拿太子千金貴體試藥,還好是奏效了,若是不奏效——喂,多少病人真是死在他手上的,也不見他悔改!孫王妃聽了這話,很是後怕,故沒論功升他。寶昭儀複聽此語,怎能不怕?珂白王姬是死了……死了也是尊貴王姬的屍體,怎能扯開衣襪露皮露肉的給人試針?傳出去,王家體麵何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