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2章 輕紅猶記嫁衣香(2)(1 / 3)

明惠嬪把弄著綢覆的小劍。這些劍都是一樣重的。真劍上沾著血,這是它們外觀上唯一的不同,可也被綢子遮掩住了。她把它們收起來,放在桌子下麵,如煙和涼瑞就都看不見她怎樣收拾它們。她把綢子交換過、重新包好小劍,一點劍身都不露出來,留心記著真劍是哪柄。它燙她的手,她總覺得它的樣子仍然跟其他九柄不同,但是不,不用多心,她已經防範得很好了,桌子對麵的人絕不能從這十柄中認出真劍來。

明惠嬪將一柄劍放在桌麵上,慢慢推過去,涼瑞怨恨而苦惱的盯著小劍的走向,如果是推給自己的,真的要插向心口?發了瘋了!涼瑞下不了決心。

這柄劍推給了如煙。

如煙接過來,看也不看,往心口用力一插。

如煙的目光從始至終凝視明惠嬪,沒有浪費在任何地方。她的目光一直在告訴明惠嬪:“盯住仇人,報仇吧,我知道你要報仇!”

如果這是真劍,它會輕易的穿透綢子刺進如煙胸口,這句話就是如煙留下的最後的話。舔過涼瑞指血的劍刃,結束如煙的今生。

可它不是真劍。

劍刃可笑的卷曲了。明惠嬪的目光慢慢變得跟如煙一樣冷酷而堅定。又一柄劍,推向涼瑞。

涼瑞痛苦的拿手指抓住劍柄。當如煙做的時候,多麼快又多麼容易啊,像閃電一樣。在她這裏就不行,地麵好像彎曲了、朝她壓過來,齒輪嘎吱嘎吱轉得生了鏽。她怎麼能把它不管不顧朝自己一捅呢?這是她的身體啊!雖然低等、不值錢,對她來說是全部。就算她答應了別人、下了決心……她怎麼能順手就那麼一捅啊?

涼瑞手指發著抖。該怎麼樣把劍尖湊近心窩呢?——但是她忽然想起,把劍尖湊近心窩還是很容易的,這個過程中並不需要傷害到自己嘛!她盡可以快一點,表現得很有自信,等劍尖湊近時再想吧,到那時——說不定有什麼人會闖進來呢?說不定會地震呢?那她就不用再想了。

她飛快地把劍尖朝自己心窩一插,動作太快了,碰到衣服時已經來不及停止,它順暢的往前,如快刀刺進黃泥——不,沒有。它卷起來了。它是假刃。

涼瑞呆了一會兒,“叮”的把它丟開。窗外,雲層薄薄的飄著,像扯得很碎的棉花,安詳慵懶。太陽早落下去了,玉梳似的月亮這麼晶瑩這麼沉,壓得夜幕低著頭,空氣裏梔子花的香味,濃得似不開窗子的澡堂,悶壞人。隻過去了短短時間,涼瑞已汗濕重衣。

明惠嬪麵無表情,又給如煙遞了一把劍,如煙還是果決,末了還是假劍。明惠嬪又換一把給涼瑞。

這麼快?輪得這麼快?涼瑞知道了,明惠嬪一定看她們的反應,來決定哪個問心有愧、哪個心懷鬼胎。涼瑞手指止不住的抖、手心腋下腦門子止不住的汗,沒辦法啊!已經穿幫了吧!心跳得像一隻兔子,血在血管裏燒,劍刃到底湊近衣裳了,向前抵住……又卷起來了。這還是一柄假的。

涼瑞幾乎要恨起明惠嬪來。殺就殺吧,哪怕一開始沒認清,三劍之後還認不清麼?給個痛快吧!涼瑞自己都想痛快了。可是一劍一劍又一劍,總不痛快。涼瑞又不敢放鬆,生怕一放鬆,鬆弛著就血濺當場。

最後三把了。涼瑞手裏捏的是最後的第三把。她手裏都是汗水,說不清熱還是冷,劍把子就像魚,要滑出去,一個猛子紮進她皮肉裏,成就一個地老天荒。

涼瑞覺得這把劍比其他任何一把都重,還帶著腥味。一定是血腥,她的血曾染在上麵,她聞出來了。她發根一根根都聳立,腦袋嗡嗡叫,像轉磨盤似的,一輪一輪的嗡。

地沒有震,山沒有搖,人沒有老天沒有荒,她們在等著,等著她把凶器紮進自己的胸口。這是自殺。她們不會有責任的。涼瑞眨巴著眼睛,彩綢的小劍在她眼裏跳舞。她看不清。

門推開了,有個女人姍姍的拖著裙子進來,裙角窸窣聲紮痛了涼瑞耳朵。這女人向煙淑媛請安、向明惠嬪請安,說:“你侄女兒已經病死了。”

涼瑞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早已經丟下了劍,一手抓著自己另一邊的袖子,把袖管都抓破了。而這個女人是虞朔華,這句話是對涼瑞說的:

你侄兒已經病死了。

侄兒,多疏遠的稱呼。涼瑞茫茫然然這樣想。隔了兩層呢!兄弟的孩子……忽然她的眼前就出現一個小孩子了,步還走不穩呢,就急著跑來跑去,嘴饞,逮到什麼東西都往嘴裏塞,鼓鼓囊囊的還是跑來跑去……小今?大哥的兒子小今?不是,是小涼瑞啊!是涼瑞她自己,小小年紀死了爹媽,步還走不穩呢,像野狗野貓一樣餓著肚子跑來跑去,全靠大哥把她拉扯大。大哥對她來說,實在是像爹一樣的。後來大哥要娶媳婦了,沒錢,涼瑞進宮當宮女,好歹有了點積蓄,全貼給大哥,人家看涼瑞在宮裏的麵子,又給大哥一個好點的活計,大哥就說了上媳婦,兩年前剛生下小今,誰都說跟小涼瑞當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瘦伶伶的小貓崽子臉,步還沒穩呢,就要跑……大哥去年死了。小今得病也快死了。大嫂要改嫁。小今不死的話大嫂或許還熬苦守一守,死了的話不改嫁還得什麼呢?可是如果小今死了、大嫂走了,大哥還剩什麼呢?青煙一樣吹口氣就散了。涼瑞在世界上最後的親人,一點影子都不剩下了。小今是無論如何不能死的。

為了這個涼瑞才答應了賢平嬪。給王姬下毒,嫁禍煙淑媛。這樣賢平嬪會出錢,請很貴的醫生,買很貴的藥,小今就能活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