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煙的妙計功虧一簣,她救出的公子爺兒自己又跑了。朔華很覺遺憾,如煙倒不怎麼樣,扳著手指計算:“他可以去流浪、也可以去賣把戲。”
“一定是乞討流浪。”朔華不由得微笑。她雖跟關鎮波不熟,但揣測心意,他如還剩下賣把戲的活力,當不至棄家而去。
“可是最後他肯定會回家的!”方小草不甘寂寞插嘴,“享了這麼多年福了,賭氣是一回事,吃苦吃久了總要後悔的呀。要麼有其他人收留他,不然他隻好回家。”
“他會犯案。”朔華福至心靈。本性難移,關鎮波再灰心喪意,在外頭受了欺負也要反擊。聽說他的拳腳功夫還是不錯的,“我們可以去官府裏找他。”
“不,他會成為山大王。”如煙伏在香藥枕上笑不可抑。
方小草偏頭想一想,也傻呼呼地笑。
她們一點也不擔心關鎮波跑丟了,給關家的人情賣空?朔華替她們著急:“快叫人去找呀!”
“不不,不用。讓他去。”如煙笑得貓似的喘不過氣,撫著胸,冰淩替她抿上額角散落的頭發。
嗬讓他們去。反正送這麼個人情,關家也不見得從此死心塌地跟著如煙同一切敵人作對;關鎮波跑了,如煙的善意與手段也仍在關家心裏種下影響。其實真是沒多大差。
如煙的道路跟朔華不同。朔華必須巨細靡遺、敲釘轉腳,如煙卻隻走大局。
大局裏關家的位置已經落實了,他們已經不重要,那末,誰重要?
朔華悚然而驚:“盯好明惠嬪。王妃可能對她的孩子下手,嫁禍給你。”
賢平嬪小產,暫時無法複寵,如煙一枝獨秀,孫王妃不可能坐視。拿什麼陷害如煙呢?以如煙在王心中的地位,隻有讓小王姬出事,王陽才可能生氣。嫁禍成功的話,一向獨善其身的明惠嬪也會怒而與如煙作對,加入王妃的陣營!
如煙點頭:“說得不錯,要盯緊她們。”小小的打了個嗬欠,“盯見她們在幹什麼,然後讓她們去!”揮揮花瓣般可愛的小手,“你們各自都有活兒忙,忙去吧,不用圍著我轉!”
朔華確乎有得忙:桑家得趕緊兒的嫁禍關家,好逼反太子爺。關家這不正因為關鎮波的事得到王陽注意麼?也不正因為關鎮波蹺家而忙得雞飛狗跳無力自保麼?他們不正是曆代王家最忌憚的武將麼?桑家悄悄給關家栽了點贓。
朔華悄悄讓某些妃嬪“無意中得知了某些風聲”,讓她們娘家告密了。
王陽於是得知了他登基以來最大的消息:哎呀,關家好像要反?
關家是誰?王妃欽定給太子爺的翁家。王陽這個王當得怎麼樣?馬馬虎虎。這個父親當得怎麼樣?有愧於心。叫他自己給自己當兒子,他都絕乎有所怨言,那麼他的兒子……關家要反,莫非就是太子要反?
王陽終於叫來了李巍,略表關懷。
這麼多日子,爺兒倆礙著個女人,都沒見麵。有的矛盾冷淡片刻就會化解,有的矛盾卻越擱著越尷尬。李巍的臉色,就像是隔夜發壞了的酸麵團,還丟進雪地裏凍硬了。
落在王陽眼裏,這絕逼是一張造反的臉。就算不造反,人家如果送他黃袍加身,他也甭指望有一番孝悌禮讓,絕逼就從了。
這張臉要擱在任何人身上,王陽立馬就把他卡擦了,可是這是太子……是王陽自個兒的骨血、看著長大、親手教導、在他身上寄過厚望的。
王陽總有百年的一日,如果李巍不當太子,後宮裏還有哪個孩子能擔當江山呢?賢平嬪腹裏那塊……是流掉了。
王陽哀婉的做了個婦人之仁的決定:再給李巍一次機會。他把關家的“反跡”給李巍看了,問:“你意下如何?”
李巍詫異,謀反不是小事。關家一向忠心耿耿,怎會忽的犯此大惡?他有心要替關家分剖,又不知此事首尾、無從剖起,何況心裏還氣著父親,懶怠多言。王陽催促他,他賭氣道:“小小朝廷,不過這幾個人,是好是歹,都在您眼裏,有不放心的族滅之而已,更有何話?”
王陽默然。
忽然老太監走在簾前,匍匐於地,並不說話。這個意思是,有要緊事發生。但如果王陽沒興趣分心,他絕不多嘴。
王陽一發傷心:巍小子啊巍小子,你看一個去了勢的老公公都知道如此體恤父王,你出自父王,受父王的恩惠還少嗎?怎的不說幾句話叫父王寬心?你啊你,莫非真要取父王而代之麼,為了個女人?
王陽叫老太監進來。
老太監叩頭說:“明惠嬪的小公主忽然病危。在這句陳述中他使用了為難的一種轉折語調,暗示王陽,這後頭可能有鬼呢!”
女人!女人!
王陽沒有心思再試探李巍了,把關家案卷摔到李巍懷裏:“你去查!”他自己往後宮來。
明惠嬪蓬著頭、散亂著衣襟、鞋子也不知丟在了哪裏,跑出宮門來迎著王陽,手抓住王陽的衣襟,嘴唇哆嗦著:“臣妾,唯有此女!”
王姬珂白隻有五歲,嚴格來說,她還沒有“公主”的封號。她生來是那種一汪秋水似的女孩兒,澄靜、溫柔、害著一點兒小羞、一旦熟了之後又跟人非常親近。
王陽其實從來沒有跟自己女兒達到“熟了”的程度。
而明惠嬪,她是從最開始就把自己的心與女兒的心連在一起了,從見到那個繈褓裏皺著小紅臉的怪醜的嬰兒開始,不,更早,從第一次胎動,或者更早,從第一次孕吐,她的身體裏就有根紐帶,跟女兒緊緊的打成了結了。要解開這個結,除非“死”這麼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