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陽揪住她的脖頸,把她拉近。她說的是很有可能的。他心裏刺痛的想。他可以為所欲為,但死後的世界怎麼辦呢?名叫連波的那個小女子逃走了,也就逃了。當連波在生時,王陽的一個奴才、愚蠢如葉締這樣的家夥,都可以傷害她背叛她;而她死了之後,聰明有力如王陽,都沒辦法再捉住她一根寒毛。她附在戚小笑身上了?才怪!她要肯回來作祟倒好了呢!那說明她生前死後都受困於他,必與他長久糾纏、不能解脫。
可是她解脫了。戚小笑……戚小笑不過是自己使性子罷了。腿上有疤的糙丫頭……臨末了能發作出這樣的脾氣,倒不枉她長了張好看臉蛋。
女人為了孩子總會做出很激烈的事。王陽仍不能相信真是孫粉兒故意把她推進水裏。他多疑。也許孫粉兒是無意之失,戚小笑含恨不肯原諒呢?於是含血噴人……嗬,還真是血噴。孫粉兒在他眼裏失色了,但又不是很下得了狠心決裂,畢竟是當年軟綿綿叫“姐夫”的那麼個粉團子……
“你怎麼想?”如煙在他耳朵邊吃吃地笑,“那粉團子騙了你、騙了你!騙了你一次,又一次,又一次!”跟唱歌似的。
是的欺騙,美人可以再找,欺騙絕不能原諒。他被一個小女孩子勾結老姐姐,一塊兒騙了!明惠嬪、安靜的王姬、戚充和、沒出世的血團,這都是他的女人和孩子,都被傷害了!這是他的錯誤,怎樣都不能掩蓋。這錯誤被唱出來了!
他惱火的打斷她妖精的吟唱,在她身體裏翻雲覆雨。他並沒有多老,還可以把她攪成一團爛泥,雖然和泥的過程是艱巨的……啊他總算還可以勝任。
緊要關頭,她抓著他的肩,忽道:“殺了孫粉兒,叫她們兩個鬼魂在地獄裏對質吧!”
這鬼主意灌進王陽的耳朵,王陽的神經從根到梢哆嗦了一下,並不是糟糕皺縮的那種哆嗦,而是一種愉悅。毛孔自由的張開了。他是壞人,在使壞的時候感覺最自由。
——我們誰不是壞人?
王陽心滿意足的到達了高潮。
但凡吃下如煙迷魂湯的,開心總會延續很久的。王陽從如煙身邊離開,去殺孫粉兒了。孫粉兒真是個很可愛的小姑娘,這就意味著下決心殺她也能給他帶來很大的樂趣……這是一種高品味的樂趣,普通人不懂。
如煙披起衣服,領口鑲的珠扣已經被扯掉了,掉就掉吧,她敞著領口、斜露著頸項與鎖骨,去找朔華。天空清澈得像一汪湖水,色澤是沒得說了,可惜格局有限,是一片湖,而不是海,再闊的湖也畢竟被岸鑲著,王宮裏的天空都被宮殿亭台鑲著,連風都不得自由。
淑媛宮側假山邊的閣子,偏偏叫作“回風閣”。有去才有回。什麼叫回?好像它出得去似的!
朔華在閣角踱步。
從這個角,到那個角,十五步,那個角到這個角,十五步,走到第二十三趟,不知為什麼多了半步,朔華卡在這半步上,冥思苦想。
如煙毫不遲疑的從背後抱住她。她比如煙高一個頭,如煙手環著她的腰,臉埋在她背部。朔華的背僵了僵,如煙道:“她說她恨你。”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戚小笑終於想通了,虞朔華原來是她的敵人。她恨她。
朔華搓著自己的手肘,好像有點冷的樣子。這就轉涼了?天氣好像還沒正經熱過呢。朔華不記得自己有正兒八經出過一次汗。
如煙悄聲道:“這是好事啊。”
是的。總算逼得戚小笑知道,她們之間有一筆債。人世是這麼殘酷的,怎麼可以單有一個女孩子永遠天真幸福?終於連小笑也淒厲了、也懂得恨了,證明朔華不是唯一一個壞人的體質,別人逼到末路,心地比朔華還墨黑呢!朔華應該欣慰。
可是她的呼吸為什麼沒法平順?她喘得像條熱病了的老狗。
“你關心她。”如煙拍著朔華的腰。
是的。一半的血緣,那個女人留在人間的兩朵花……那又怎樣?小笑不關心母親,從來不關心。她關心的隻有自己。於是朔華迫使她自己走到絕路。愛的人,奪去了。身子,給別人使用了。朔華為什麼沒感覺到報複的快意?或許因為戚小笑吃的苦還是不如朔華。於是再進一步好了!誰叫她恰巧就懷了個孩子呢!她不是一向來隻在乎自己、不在乎母女情嗎?肚子裏她不想要的孩子,再不想要也是吃了她血肉一點點長大的,還沒長成就中途由別人奪走了,又會怎樣?朔華隔著遠遠的距離,一點點計量戚小笑的心意,讓如煙以巧妙的口舌施以最後一擊。戚小笑血脈裏的匪勁兒終於被激發出來,把自己放成一場煙花。這是朔華親手計算的結局。
“你後悔了。”如煙繼續道。
不能後悔啊!人生在世,每一步,大大小小都不能回頭。朔華早就回不了頭。
“於是你隻能朝前走。”這是如煙的聲音還是朔華心裏的聲音?回不去,不能從頭再來。朝前走,當然的,可是背著越來越重的包袱,真的可以走下去?前路會不會太過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