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華吃力道:“方彩女死了。”
“對。”如煙竹筒倒豆子似的利索回答,“她和我情同姐妹,如果你是想問這個,她比你妹妹會體貼人多呢!我們沒有血緣,這世上反正我跟誰都沒血緣了,在我很小的時候,青樓一群大孩子欺負我,她毫不猶豫的站出來保護我,明明我沒有任何好處能回饋她,在那時候。那時候我就以為我可以收她為心腹,倚賴她直到生命盡頭。我花了很多力氣照料她。”
“可是……”
“可是她心裏麵沒有恨,”如煙戳著朔華心窩子,“這東西像病一樣,要點天分的,對吧?沒它的人憑外界怎麼刺激也生不出來,有它的人呢,就像這樣,憑別人怎麼樹道德標杆、怎麼懲罰‘壞思想’,它就是要鑽出來。它鑽出來,毒蛇就長牙了,不公道的可以回擊、力所不敵的不管怎麼蟄伏怎麼迂回也終於可以製服。沒它的人是不中用的,隨便給她說點什麼,她也就信了,被哄幾句就算了、朝別的路上走了,損失掉的也不記著了,或者記著也還要怪自己的錯。她沒有堅持下去的韌性和勇氣,隻看到自己的鼻尖以下,她們這種人不是壞人……嗬,我們才是壞人。而我們要去的地方,他們去不了。他們哪裏都去不了。”
“可我也不知道我要去什麼地方呢。”朔華吃驚道。
“那麼我來給你出個主意吧。”如煙友善地笑起來,“先去個最簡單的地方:你恨誰?”
“我不知道。”朔華非常慚愧。除非恨自己……否則她還真的不知道該怪誰。
“那麼誰讓你走到如今這不知道的田地?”如煙循循善誘。
桑家祠堂、細腰長須的父親、沉默的江雁齋、甚至虞珂笑得似個半瘋子的豐美的臉,都從朔華眼前一閃而過。
“先從他們著手吧,”如煙把毒牙咬進了朔華的心,“他們有什麼資格把你的人生搞得一塌糊塗呢!你的人生有幾年?幾個日升日落?你憑什麼被推到這裏,就因為你沒有力量?喂,你至少有毀滅的力量,叫他們看看好了!”
那就是要把桑家先毀掉了……有意思。他們花了這麼大力氣培養朔華,而朔華把他們毀掉。為什麼不呢?誰叫他們傷害她!朔華的快樂跟他們的野心一樣重要。
既然不知道自己以後能走到哪裏,那麼讓別人跟自己一樣不痛快也是好的。真好。朔華開始理解為什麼有的瘋子愛殺人。
可她還沒有下定決心。
如煙倒也沒說別的什麼。其實有的事情也不用催促,它們自己會拉扯著自己的手腳長大。
孫粉兒給王陽親手殺了,孫仲娘很害怕,給兒子發信求救。要說李巍真孝順,給親爹欺負成這樣了,也沒想造反。問題是孫仲娘托的那送信的宮人早跟桑家有來往,送信時順便給桑家送了一份。南小郡子不含糊,替李巍寫了個回信叫宮人帶回去。
幾年同窗沒白費,南小郡子仿李巍的字,那是叫李巍自己都認不出來。信中少不得安慰母親一番,說娘啊你別急,兒子這就來救你了,用什麼方式都要把你救出去之類之類的話。
什麼方式——不擇手段啊!誰把孫仲娘關起來的?王啊!對王不擇手段那是什麼?那就是造反啊!
於是王陽不想問也不得不對李巍質問了。而李巍不反也不得不反了。
傻子李巍,到現在也沒疑心南小郡子算計他。他還當父親虎毒偏食子,捏造個由頭來逼他死呢——你別說,以王陽的性子,還真幹得出這事。
於是李巍為了不想死,不得不反,怕連累好友,都不好意思問南小郡子要不要跟著造反。
幸虧對於身邊的人,李巍沒有太不好意思。太子宮能調動的兵馬,他全帶出去了,還有個梁中使是一手帶大李巍的,內宮裏也掌管著一些人,是個不容小覷的力量,李巍便正告梁中使:“你一直忠誠我,也忠誠於宮裏的人。我知道你曾為我做過多少事,也知道我重病將愈、母妃要殺如煙時,是你把我派遣去保護如煙的人故意支走,好助母妃得手。你一直覺得你是為我好,也認為父王母妃的意願跟我的利益是一致的。但是我現在告訴你,你必須做出選擇了。我,還是我父親?到這邊,或者到那邊,中間的道路是沒有的。”
梁中使臉色鐵青,站了片刻,做出選擇,從了李巍。
李巍掌握了最基礎的武裝力量,而這時節正好北郡王為首的大部分軍隊被中原皇帝抽借出去,跟前朝明洛家的餘孽打戰,不是想調就能馬上調得回來的,京中王軍力量空虛。桑家再授意幾支私下豢養的武裝部隊“扶助太子”,就把李巍平安擁出京城、拉起旗子足以占山頭了。李巍這家夥卻真不是個材料,轉過頭王陽修書問他:你不想死,難道你娘就想死嗎?李巍一驚:啊呀,爹你竟然用我娘威脅我?你太壞了!
太壞了也沒個法子對付,李巍長籲短歎,頹然束手就死。
他死了,別說跟著他造反的那些人遭殃,南郡王府也沒法“扶助龍子”了。還怎麼借著李巍嫡皇長子的身份,把造反也鬧得不像造反、鼓動各地臣子來投靠呢?還怎麼等大局基本平定、南郡子李逝在軍中的領導地位也鐵定了,再讓李巍“禪讓”一番?自古有言,名不正則言不順,造反亦然,頂著太子的苦情旗子造反——好吧名依然不太正——但總比南郡王府自己說反就反了的強!不然南小郡子早揭竿了,非把李巍逼到這田步則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