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不得!我瞧著這一身龍,就有點兒膽顫心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哪。
老農換了衣裳,很快就過來了,我展開三寸不爛之舌,開始念經,經文既臭且長,難得老農耐心好,一麵聽,一麵頻頻點頭,隻差沒擊掌叫好,極大地滿足了我的虛榮心,一天講完了,次日又去,三日過後,第四天又眉飛色舞去了。
轉眼半個月過去,又半個月過去,老農的表現一直都是,點頭、點頭、點頭……我實在忍不住,有次講經完畢,就問他:“大叔,您覺得這經怎麼樣?”
“好!好東西。”老農笑眯眯地回答我。
“好在哪裏?”
老農伸展了一下四肢:“阿朱姑娘啊,你是有所不知,其實我在人世之時,一直都喜歡到處溜達,串個門,聽個小曲兒,偷個雞,摸個狗什麼的,自我來到這裏啊,這些有趣的活動,都久不做了,生活枯燥無味得很。”
確實……無味得很。
我瞧著他滿麵皺紋的憨厚樣兒,同情之心油然而生:我不也是因為枯燥無味,才老想著出去看花花世界的嗎,原來我和這位老農大叔有誌一同啊。我忍不住衝他抱抱拳,道:“大叔說的對。”
“我說嘛,我這麼一個孤寡老頭子在這裏都耐不住寂寞,阿朱姑娘青春年少,綺年玉貌,正風流時候,又怎麼能在這裏荒度呢?”老農聲音壓得低低的:“不如,咱們籌劃籌劃,逮個機會上去吧?”
……搞半天,這位看似憨厚的老農大叔,心裏打的是策反的主意啊。
早說撒,我試過沒千次也八百次了,血淋淋的教訓告訴我,那是扯淡!
我忿忿然歸來,兩個不怎麼厚道的牌搭子倒是滿高興的,拉我就要上牌桌,幾局下來,互有勝負,我一推牌:“不行,光脾氣好也不行,撞一老狐狸,是我去給他講經,還是他給我講經呢,不成不成,老狴,再幫我想想,有沒有脾氣不那麼壞,也不那麼狡猾的,讓我再試試看。”
“嫌他狡猾麼,”狴犴光明正大地“偷”看一眼我的牌,摸摸下巴:“諦聽,乙字一號樓住的是誰來著?”
“姓劉,叫劉邦的,”諦聽凝神想了想:“流氓出身,狡猾難免,倒真有個老實的,老狴你覺得七號樓那個怎麼樣,也乙字。”
“乙字七號樓……”狴犴深思了一會兒:“殺孽不算重,阿朱你去試試無妨,沒準他在地府呆膩了,肯被你超度呢。”
我於是真的去了。
這一位還真是登樣多了,模樣兒,風度兒,都是翩翩了,尤其一把美髯,看得人賞心悅目,念起經來也帶勁多了,不過就在我開口之前,他請求我先等一會兒,雙手一拍,簾幕後頭就嫋嫋亭亭走出一個美人來,七號樓的主人給我介紹說:“這是拙荊,因為我殺孽太重,被罰至此,她自願下來陪我,既然地獄都一起坐了,這經,自然也該一起聽,阿朱姑娘你說是不是?”
美人也款款行禮道:“陰麗華見過阿朱姑娘。”
受寵若驚,我忽然之間覺得,如果這樣一對情比金堅的夫妻,因為聽了我念經,而幡然悔悟,被超度出地府,就要重新投胎,投胎之前還得喝孟婆湯,過奈何橋,把彼此忘得一幹二淨——那該是多麼悲慘的一個事情啊。
我想象著這兩人站在奈何橋兩端,執手相看淚眼,無語凝噎,而我忽然就變成了傳說中棒打鴛鴦散的棒子,或者梁祝中的馬文才,罪大惡極,不可饒恕,不可原諒。
於是長歎一聲:罷了。
“這一個也不行?”諦聽這次是真皺眉,待聽我說了來龍去脈,方才微微解頤:“漢光武帝劉秀與陰皇後麼,確實……教人不忍心,要不,這個吧,這個脾氣既好,又擅音律,還風流倜儻,憐香惜玉,論起狡猾,也遠遠不及劉邦,你去看看,是丁字五號樓。”
丁字五號樓的主人仍然是一個老頭——沒辦法,這地獄十九層裏,老頭還是占多數,雖然我也希望會從天而降一個如花似玉的美少年,不過想想,也就是想想罷了。
好在這個老頭不難看,雖然長了皺紋,須發也白了,卻還是紅光滿麵,熱情得不得了,我一進去他就開口:“上茶!”
茶上了,他又說要吹笛,好吧,吹笛就吹笛吧,他笛子吹得悠揚動人,也算是我講經的福利了,正心中暗喜,老頭又說了:“阿朱姑娘會吹笛麼?”
我慚愧地搖頭。
那主兒就更熱情了:“不會不要緊,來來來,我來教你。”說話時候一雙皮光肉滑的手已經摸了上來,我一哆嗦:現在我知道諦聽為啥說他憐香惜玉了。
打著擺子從丁字五號樓逃出來,狴犴早在牌室裏笑得前仰後合:“我早說了不行,李三郎就一色中餓鬼,當年連兒媳都不放過,阿朱去能討了好?”
我一把揪住諦聽的獨角:“你再使壞,我就把你的角給割了泡酒喝!”
諦聽也不害怕,隻微微一笑道:“阿朱姐姐忘了上次喝酒的教訓了麼?”
我眉峰一皺:“我喝過酒?”明明記得這玩意兒判官沒給我帶過,據說是昆侖山長老交代了,他要敢給我喝酒,就是地府準備與整個昆侖山開戰——我也不知道為啥,昆侖山對我亂吃東西意見這麼大。
“阿朱你吃什麼不是上吐下瀉的呀,沒見過你們鳳凰這麼挑食的動物,”狴犴插話:“好了好了不要鬧了,這事兒我昨天算過一卦,別這麼看我,我偶爾也兼職當神棍的,卦象上說,叫你去丙字樓二十九號樓。”
“怎麼甲乙丁都隻排了幾號樓,這丙字,都排到二十九去啦?”我心中疑惑。
狴犴說:“你忘啦,丙字是兩百年前的事兒,出的皇帝多地跟牛毛似的,殺孽重的,不是一個兩個,也不是十個二十個,那是一批一批地生,一批一批地死,不然這地府怎麼人手緊張的,還不是他們幹的好事兒。”
“那你還叫我去,”我奇道:“世道這麼亂,殺孽那麼重,是我能去的嗎?”
“反正卦象上這麼說。”狴犴一攤手,表示這事兒隻能聽天由命。
聽天由命就聽天由命吧,都逼到這份上,我還能有別的選擇麼?
一咬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