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頓確實在上海。
王家玲死了有一年多了,事情已經結束了,他幹嗎不回來?
他在上海有一條內線,是王家玲的一個同學,他給了她一筆“信息費”,通過她,李頓對上海發生的情況了如指掌:王家玲報案,王家玲自殺,美容院倒閉,她母親把房子賣了,經偵隊去找他父母……
說心裏話,當聽到王家玲的死訊時,他的心頭重重地顫了一下,好象被人打了一記悶拳,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很難受,他以為王家玲能挺過這一關,頂多把美容院關了,另找份工作,憑她的能力,當一個高級白領是綽綽有餘的,搞銷售,做廣告,甚至推銷保險,她都能勝任,不出一年準能升任主管。
李頓盡往好的地方想了,這也算是一種默默地祝福吧,他甚至還在想,王家玲有了新的工作,結識了新的男人,嫁了一個有錢好老公,生個娃娃,一家三口幸福美滿,若幹年後萬一在街上遇見,她非但不問他討債,反過來向他道謝,這就叫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王家玲居然會走這麼一條絕路。
他認識的王家玲,雖然有些內斂,但決不是一個悲觀的人,總之……
唉,想不到,真想不到。
說穿了不就是二百多萬嗎?兌換成澳元不過區區五十萬,這一年多來,他在澳洲投資,與人合開了一間中餐廳,勉強維持了半年就倒閉了,賠了八萬,他又去賭,零四年歐洲足球錦標賽,他看好英格蘭隊,押了猛注,結果貝克漢姆一腳把點球踢飛,等於踢掉了他的十萬賭注,泡金發碧眼的美眉也花了不少錢,一直入不敷出,現在口袋裏所剩無幾。
於是,他決定回來。
促使他回來的原因有兩個,一是有朋友對他說,上海的房產極有投資價值,尤其是內環線以內的房子,無論新房還是二手房都漲勢喜人,很多人在股票上輸得慘,卻在樓市上成倍地賺了回來,李頓心癢癢了,他打算傾囊而出在市中心買一套房子,坐收租金。
第二個原因與王家玲有關,他想去看看王家玲的墓,給她燒把香,了卻一塊心病。
他是在今年春節前夕悄悄回到上海的,大年夜的白天,家家都在忙著準備年夜飯,他卻一個人跑到了青浦的白鶴公墓,王家玲的骨灰就葬在這兒,墓碑上銘刻著“愛女王家玲之墓”,還有她的照片,王家玲微笑地注視著他,她的眼睛清澈無邪,充滿了善與愛。
“玲玲……”李頓的眼圈紅了,哽咽地說出一句憋在心裏很久的話:
“對不起!!”
他在墓碑前坐了整整一下午,抽了一盒煙,流了很多眼淚,臨走的時候,吻了照片。
回去的路上,大年夜的鞭炮聲已經迫不及待地響了起來,有人還放起了焰火,出租車司機提醒他把後麵的車窗搖起來,免得火星子飛進車廂裏,李頓呆呆坐著不動,他不想關窗,他想吹吹風,雖是暖冬,風依然刺骨地寒,他想好好地吹一吹腦子。
晚上,戶外的鞭炮聲震耳欲聾,此起彼伏,李頓的年夜飯隻有一瓶紅酒,他裸身浸泡在浴缸裏,喝著紅酒,想著心事,對自己說: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就讓往事隨著嘩嘩的水流進下水道吧,
明天是大年初一,我又老了一歲,
即便背著一個沉重的十字架,我也要好好活下去。
低度的紅酒難醉人,但畢竟喝了大半瓶,李頓有些迷迷糊糊了,他好象看見了王家玲,身披一件白色浴袍,就站在浴缸前,朝他微笑,把手伸進水裏幫他按摩,嘩,那手好溫暖……
王家玲,今世我欠你的,來世一定還。
按銀行規定,注銷死者的卡,必須由親屬到公證處辦理證明,以證明本人是死者的財產合法繼承人,然後持該證明和公安機關出具的死亡證明,來銀行辦理銷卡業務。很多人嫌麻煩,公證又要收費,索性把卡裏的錢提空,卡往抽屜裏一扔不管了。王家玲的母親遭受了喪女、破產的打擊,哪兒還有心思去關心女兒的金穗卡,反正裏麵沒幾個錢,因此,留在李頓手裏的副卡,隻要他沒有丟棄,就能派用場。
“叫他來”,來什麼地方呢?
除了這間銀行,再也想不出第二個地方了。
毛小奇和安吉拉手裏所掌握的隻有一張金穗卡,要把一個躲在這座城市不知哪個角落的男人招到一個特定的地方來,無論怎麼看,都是一項不可能的任務,可他們居然完成了。
首先,安吉拉通過農業銀行的電腦係統,往王家玲的帳戶注入三十萬元,當然這隻是一筆虛擬存款,然後把該帳戶設定為監控級,安吉拉嫻熟掌握銀行業務,而且頗懂運用技巧,對她來說這實在是小菜一碟,有一套銀行專用軟件即可。
再然後,就是等待,等待李頓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候,把那張副卡塞入某台ATM櫃員機……
李頓已經看了不下十餘處房子,他看中的是盧灣區海悅花園的一套三室一廳,零四年七月交的房,帶車位,業主開價二百四十萬,以李頓目前的財力,能支付一半,李頓的朋友提出兩人合夥購買,等有賺了就拋售,李頓拒絕了,在錢的問題上,他不想跟任何人有牽連,他對誰都不信任,尤其是朋友,當初他就是這樣背叛了王家玲,他還敢相信別人嗎?
李頓決定向銀行貸款,如今銀行貸款的門檻提高了,每月最高還貸額不能超過月收入的一半,他需要提供自己的收入證明,可他在上海沒有工作,哪兒來的證明?
還有一個辦法,就是結婚,以妻子的名義購買,婚後兩人共同還貸,可又回到老問題上來了,他對誰都不信任,對異性更是防備,就怕稍有不慎落個人財兩空,這也是“王家玲後遺症”的一種反應吧。說來可笑,就連找妓女他都很警惕,口袋裏的錢不會超過兩三百,奧米茄手表不敢戴,生怕被順手牽羊。
朋友看出他的心思,跟他拜拜了。
李頓把所有的人民幣都存在自己的建設銀行龍卡裏,每天都會在櫃員機上看一遍數目,生怕少了,這天,他很不經意地把龍卡從櫃員機裏抽出來,眼角瞟了一眼,錢包是對折的,左邊是放卡的,有三層,他不象有些人喜歡把錢包裝得鼓鼓囊囊,什麼卡都往裏塞,好象自己是個大款似的,他的卡隻有四張,第一張是建設銀行的龍卡,第二張是他在澳洲的銀行卡,裏麵還有幾萬澳元,第三張是思考樂書局的折扣卡,在它背麵,隱蔽地塞著一張卡,就是農業銀行金穗卡的副卡。
他幾乎不假思索,隨手把這張卡抽出來塞進櫃員機,然後輸入密碼,那是一串他永遠不會忘記的數字:991221,九九年的十二月廿一日,他和王家玲在黃金海岸相識了。
他無數次把這張卡塞入櫃員機,按下密碼,裏麵的餘額他都能背了,二十三元六角,少到不能從提款機裏取出來,櫃員機的最低提款額是一百元,可他還是一次次把卡放進櫃員機,一次次按下那串數字:991221,他在懷念什麼嗎?也許吧,這已經成了他的習慣動作。
可這一次,屏幕上出現的餘額卻把他嚇了一跳:300023.60
他揉了揉眼睛,再看一遍,沒錯呀!
他把卡取出來重新放進去,再次查詢餘額,還是那個讓他吃驚的數字:三十萬零二十三元六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