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傘(或陽傘)隻是他的綽號,他的真名叫楊閔輝,這個綽號是在學校裏起的,至於它的來由,說真的,楊傘已經記不清了。被人叫了那麼多年,他已經習慣了,名字也好,綽號也罷,都是別人嘴裏叫的,他無所謂。
那天,他想去淮海西路的上海圖書館,本來想坐地鐵,地鐵車站就在前麵的太平洋百貨,當他經過嵩山路的時候,突然天色昏暗,刮起了狂風,閃電伴著滾滾的雷聲,豆大的雨點霹哩啪啦地砸落下來,眼見一名路人急於避雨,險些被汽車撞倒。楊傘跑進一座候車亭,那是離他最近的一處可以避雨的地方,不一會兒,駛來一輛911路,車身上印著“芬必得”止疼藥的大幅廣告,後麵一扇車門對著他打開了,沒有人下車,也沒有人上車,好象是專門為了接他而來的,他抬腿便上了車……
一切都是那麼自然,水到渠成。
楊傘掏出交通IC卡刷了車資,朝左右看了看,還沒到高峰時間,乘客不多,下層隻有四位乘客。由於是雙層巴士,上下車廂的高度受到限製,故而有些局促,如果上來一位身高兩米的大個子,肯定是活受罪。
楊傘踏上狹小的樓梯,來到車的上層,上層更加空蕩蕩,隻有一位昏昏欲睡的中年婦女,還有一位拿著大屏幕手機正在看滾動資訊的男乘客。
為了欣賞雨中的淮海路,楊傘坐在第一排,麵前有兩塊大大的擋風玻璃,淮海中路的兩旁栽種著法國梧桐樹,高度大都在四五米,它們枝繁葉茂,樹枝就象一條條伸出的手臂遮擋住天空,如此一來,高大的雙層巴士幾乎要推開繁密的枝葉才能前進。
車廂裏有充足的冷氣,楊傘翹起二郎腿,覺得很愜意,愜意漸漸變成了倦意,很快他就在車廂輕微的晃悠中打起了瞌睡……
沉沉的睡意中,他感覺有什麼東西放在自己的肩膀上,輕輕拍了幾下,他驀然醒了,睜開眼睛一看,放在肩膀上的是一隻手。
旁邊站著一個女生,穿著一條紅色格子圖案的短裙和一雙麂皮靴子,身上穿著一件“淑女屋”的白色襯衫,胸前有大團的繡花圖案,年齡不會超過二十五歲,眼睛是單眼皮,有人說單眼皮女生看東西目光更加專注,似乎頗有道理,女生的眼睛炯炯有神,專注地望著他。
不知為何,楊傘總覺得她的臉似曾相識,可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我以前一定見過,而且是在……
沒等他把思路整理清楚,那女生就開了口:“先生,你睡著了,打呼嚕了,我怕你坐過了站,所以叫醒了你。”
“圖書館到了嗎?”楊傘忙問。
“早就過了,下一站是程家橋。”
“糟糕!”楊傘嘟噥了一聲,站起來打算往下層走,身後傳來女生不大的聲音,讓他的腳象被粘在了車廂地板上。
“楊傘,是你嗎?”
奇怪!她怎麼會知道我的綽號?
幾乎同時,腦子飛快地一轉,楊傘脫口而出:“艾紅!怎麼是你?”
楊傘和艾紅相處的時間確切地說隻有半年多。楊傘讀高中在南市區(後並入黃浦區)文廟對麵的求知中學,到了高三,眼看高考臨近,成績卻越來越糟,著急的父親到處托關係,把他送到求是中學的高三(1)班就讀,兩個學校隻有一字之差,相隔也不過廿分鍾的車程,教學質量卻大有差別,老楊本指望兒子在更好的教學環境裏來個突飛猛進,沒想到事與願違,楊傘的成績非但沒上去,反而更糟了,道理很簡單,他暗戀上了班上一個女生,那個女生就是艾紅。
艾紅的個子在班上女生裏是最高的,有一米七零,楊傘是一米七二,卻顯得稍矮。艾紅坐在倒數第二排,楊傘因為是新來的,坐在最後一排,上課的時候,他的眼珠稍微一轉就可以看見艾紅偏後一點的側麵。
從整體來看,艾紅符合美女的標準,高高的個頭,小小的腦袋,當時班上大多數女生都患有近視,艾紅的視力卻始終保持在最好的一點五。
艾紅有一個很性感的鼻子,從正麵看,鼻子很窄,不象有的大蒜鼻,從側麵看,鼻子又很堅挺,那時候尚未流行鼻子整容手術,因此她的鼻子絕對不是水貨,而是“正版”。
每次看見這個鼻子的側麵,楊傘就有一種想觸摸它的衝動。
艾紅也有一個綽號,聽起來跟她的名字一樣:愛紅。她喜愛紅色,那時候學校裏不穿校服,大家各穿各的,艾紅毫不吝嗇地展示屬於她的紅色:發卡、表帶這些小飾物都是紅色的,紅色的書包,紅色的馬夾罩在白色的襯衫上,後來肯德基餐廳的接待員清一色都是紅馬夾配白襯衫,實在叫人懷疑是不是DIY了艾紅的創意……
最炫的一次,她穿了一條紅色超短裙,腳上穿一雙白色皮靴,現在這種裝束在街頭並不稀奇,但在當時絕對是NO.1,很快招來女生們的仿效,爭先恐後展示自己的美腿(當然也有不少大象腿),看得那些男老師都一楞一楞的,後來校長看不下去了,頒布了禁穿令,美腿們這才紛紛收入了褲腿中。
從南樓到北樓之間,有一段樓梯,台階是鏤空的,經常可以看見一個男生坐在樓梯的下方,很認真地看著手裏的書,當穿著裙子的艾紅經過這段樓梯時,他就會有意無意地抬頭看上幾眼——可以清晰地看見裙子裏麵的內褲,這個男生就是楊傘。
後來別的男生發現了這個奧秘,人越聚越多,竟變成一個女生在上麵走,下麵一群男生齊刷刷地在仰頭,有人把那兒叫作“望春崖”。秘密公開了,穿裙子的女生都不敢走了,校長緊急下令用水泥把樓梯鏤空的地方砌起來,望春崖變成了“望春牆”,什麼也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