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三十一日悄悄來到。
燕萍算一算,自己搬來已經過了二十五天,就要滿一個月了。
今天也是小區舉辦萬聖節活動的日子,但是抬頭看陰鬱的天空,層層迭迭的巫雲密布,看這情況不下雨也很難。
早上聽在線廣播,知道另一個秋台逼進,有可能今天晚上就會發布陸上台風警報。中午時還下了一場又急又大的陣雨,勾起她對上次家裏淹水的回憶。方才房東打電話過來,怕台風會來造成住家不安全,今天下班會過來一趟,請附近的鎖匠看怎麼處理才好。
對於房東的用心,燕萍相當感激。可如此有心的人,怎麼會弄出這樣的烏龍。
難道是李木生沒有盡到看管的責任?但他人也很好,最大的可能性是被不肖的商人欺騙。李先生年紀大,也有可能老眼昏花看不清楚。至於後門……她是千百個不想去那裏,那噩夢纏繞她好緊,隻要想到後門夢魘就會欺壓上來。
所以幹脆眼不見為淨。
啾啾啾啾啾——
機械鳥鳴聲響起,接著是快遞員扯開喉嚨的叫吼聲。
“簡燕萍包裹!”
燕萍收到馬上衝到樓下開門,同一名快遞員請她在空白處簽上大名。
“你還住在這裏啊。”快遞員道。
“嗯。”
“都沒事?”
“沒事,我住得好好的。”
“一個月多少?”
“六千。”
燕萍說著,快遞員吹了一聲口哨:“這樣很便宜,沒發生事情的話,真的算你賺到了。”
“是啊。”
“祝你順利,萬聖節快樂。”快遞員說著,開著車便離開。
燕萍抱著沉甸甸的包裹進到屋裏,將桌鍾挪開,看林煒將給她什麼東西。
一開箱,除了小鳳的東西外,就是一迭畫滿紅色的圖。她不明所以拿出來看,愈看愈覺得駭怕,這些是誰畫的圖?她不明白林煒寄這些來的用意,直覺想法就是認定對方惡意整她。
她氣惱地把一迭圖叭的一聲丟在桌上,圖散落一地,忙著把那些圖收起準備燒毀,小方桌倚牆靠的地方也有短短的紅色蠟筆線條。她把小方桌搬開,一副斷頭的駭人圖片出現眼前,她嚇得跌坐在地。
圖是小鳳畫的?
她蹙眉不敢相信。
“阿姨你怎麼了?”小安出現在麵前,本來就身處驚恐中的燕萍,此時嚇得尖叫出來。
被嚇到的小安看著燕萍。
“對不起,我剛才在想事情。”燕萍不好意思讓小安見到了窘態,站起身來把桌子推回了原位,再一一把東西撿拾起來。
“我可以來玩嗎?”
“可以啊。”見到小安又是穿著同一套製服,不由得想今天是星期三,又是讀半天的時候。
星期三……
燕萍眼光瞥向了桌鍾,已經來到了快三點的位置,女兒小鳳卻不見蹤影,瞬間感覺整個空間像是被抽光了空氣般難受,人立刻衝出家門尋找。
——姍姍就和班上搭同班車的學生一起回去了。
筆下的故事情節化成影象片段躍上她的腦子,衝擊著自己的理智。自己生活上所遭到的事竟然會和故事裏的如此契合,不由得讓她毛骨悚然。現在她多麼希望一切都是巧合,是自己胡思亂想,小鳳一定會平安無事……就像故事裏的姍姍一樣,隻是單純的睡過頭。
燕萍把所有心思放在小鳳身上,現在的她隻希望能夠平安無事,她不希望小鳳真的如她筆下那樣被惡人捆綁。不過,在她的故事裏犯人是鄰居,現實生活上最熟悉的鄰居是李木生,是個行動上有些不動上了年紀的人,待她又極好,絕不會像她書裏那樣是個道貌岸然實際上是個殘忍的殺人犯。
“記得那是三十七年前在十月底的時候,沈氏一家人都被歹徒殺害。”
耳邊傳來金蓮當時的話,三十七年前……
如果以時間來算,李木生的年歲在那時應該是……
“吼——”出神的燕萍被關在水泥屋裏的男子的爆吼聲嚇了一大跳,回頭見到一雙睜大充紅的雙眼猛瞪著她瞧。
“阿誌不要這樣嚇人!”蕭婆婆正巧從屋子裏走出來,怒罵著不聽話的兒子,又轉頭瞅了燕萍一眼,示意對方不要多管閑事。蕭婆婆拿著一隻外表有些鏽痕裝著飯的琺琅碗,從鐵窗外伸進去。關在裏頭的男子早已饑腸轆轆,立刻把碗搶下來,用那堆積著黑垢的手指抓起飯塞裏嘴裏吃。
這一幕看得燕萍好不舒服,她自知不到潔癖的程度,但要她飯前不洗手心裏就會有疙瘩。
“吃慢一點不要咽到。”蕭婆婆語調不甚耐煩,從餘光知道燕萍還佇在原地,口氣極為不佳:“你要看到什麼時候?你住在那屋子就是來嘲笑我們母子的嗎?你是要來說我兒子什麼……”
“這……你誤會了。”
“哼,你以為我會相信,這些年來你們這些人打從這裏經過就是在看他的笑話,說我兒子竟然會因為見到鬼而發瘋,嘲笑他的膽小,還有你們這些人生的小王八蛋,常常拿著石頭就丟璿誌,沒良心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蕭婆婆氣憤不已,愈說愈激動,整個人走到燕萍麵前,用著布滿皺紋幹扁的手指著她道。
燕萍被對方毫無理由的辱罵,也顧不得敬老尊賢,加上小鳳的事已經讓她的情緒緊繃到了極點,忍不住響應:“蕭婆婆請你講道理,我住那屋子前根本不曉得你兒子的事,你兒子為什麼發瘋還是你現在告訴我才曉得。你以為我愛住死過人鬧過鬼的房子?要不是生活拮據誰會要住?被錢逼得沒辦法才會去住,現在搞得我女兒也被這附近的孩子笑,在你指責我之前,請先問問你自己在你孩子發瘋前曾經想過為什麼嗎?”連珠炮似的為自己發出不平之聲,累積在她體內的壓力如同找到了宣泄口傾巢而出,連她自己也著實嚇了一跳。
蕭婆婆瞪大雙眼瞧著她,枯瘦泛黃的臉上泛紅,這把歲數讓晚輩如此責罵自己使她無地自容,也承受不了。接著,她氣呼呼地轉過身去,將怒氣出在兒子身上,奮力拿走兒子還在吃飯的碗,惱羞成怒道:“都是你這個沒用的家夥,你要讓媽媽忍受多久,你看你又把裏頭弄得那麼髒臭,能不能讓我一天不必到裏頭清洗,就不能體貼我一些讓我好過日子嗎?”蕭婆婆有些自言自語又似在對燕萍抱怨別人加諸在她身上的不堪,把許有不快藉由這點抒發出來,拿著碗氣呼呼地走進主屋裏。
燕萍目送她進到屋子裏,不想在此地逗留,繼續尋找小鳳的蹤跡。
拐了一個彎後,前方見到令她心急如焚的人影,她立刻衝向前去,一把抓著女兒的手臂道:“小鳳!你去了哪裏!?”
小鳳愣了一下,緩緩舉起手上的一袋東西。燕萍緊張地立刻奪過來,打開來一看是一堆散裝糖果和零食。女兒為了去買這些,竟然自己不說一聲就在放學途中跑去,讓她白操了心,火氣也頓時湧了上來。
“為什麼去買這些東西,怎麼不跟媽媽說呢!?”
小鳳見到雙眼因憤怒而通紅的母親,縮了縮肩膀嚅囁道:“是媽媽要我去買的,你忘了嗎?今天是三十一號,裏上有辦萬聖節活動。”
燕萍這時才想起早上時給了女兒錢買糖果的事。看了看手提袋裏那些散裝零食,這才明白女兒的用心。在一般便利商店買不到什麼,但是在賣散裝零食店裏,卻可以斤論兩,相對上就能省下一些錢。
小鳳見媽媽情緒緩和下來,從口袋裏掏出零錢來:“這是找來的錢。”
燕萍伸出手來接過找回來52元,一時間情緒翻湧,緊緊抱住女兒小鳳,眼淚撲簌簌滾了下來。
裏長辦公室今天一整天,熱線不斷。
裏民紛紛來電尋問關於晚上活動相關事宜,主因是今天天氣有些不隱,天空上布滿陰沉的雲朵,深怕晚上會風雲變色,降下冰冷的雨。
金蓮今天一踏進辦公室就忙個不停,光是活動要用的物品就夠她忙得焦頭爛額。平時不會有人來的辦公室,今日卻是門庭若市好不熱鬧。送走一位又來一名,忙得她連喝口水都成了奢侈。
好不容易抓到了空檔,坐在椅子上喝杯咖啡喘口氣。這是她今天第一次坐在椅子上,好讓發酸的腿歇歇。咖啡彷佛有種神奇魔力,在入喉的剎那就將部份疲憊帶走,也讓緊張煩忙的情緒得以紓緩。
抓住閑睱空檔,助理頭靠著椅輩,輕合上眼閉目養神。
現在這個時間是最多人午睡的時候,平日也是她吃飽飯正是昏昏欲睡時。
今天卻和往日相反,隻是有些疲憊,在無人的時候偷得浮生半日閑。
她把腳抬起輕輕靠在桌子上,現在整間辦公室隻有她一人,她也不怕有人會因此說閑話。放肆的舉動讓她心情有些舒爽,平常都是被人呼來喝去,不然就是被裏民當成打雜員工,什麼事都推在她身上幫忙。說好聽是服務裏民,說得不好聽,是把她當成了廉價勞工,告上她本來就住在這個裏上,大家都在熟識的情況下也不好拒絕,連家裏水管壞了都來這裏找她修理。
“唉,真是被占盡便宜。”她有些埋怨,但也隻能在口頭上說說,現在能找到個離家近薪水又不差的工作困難,也隻能忍繼續受著。
這份工作是她的第二份,上一個紡織公司遷廠,為了快點找到工作好能養家餬口,在別人的建議下來到這裏任職,領個三、四萬元的助理工作。錢雖然沒有比以前的好,但也算是不差的待遇。何況她這個年紀,能再找到願意錄用的工作是少之又少。想到這裏,歲月真如白駒過隙,一晃眼自己已經要五十歲了,孩子也都大學要畢業了。
抖然間,燕萍上次詢問她的事浮上腦海。
到底叫什麼名字呢?和沈家的孩子沒有多少交集,加上時間久遠,名字已經在不斷增加的記憶與多年的歲月痕跡下消磨,小學的記憶隻朦朧記得那女孩常綁兩條麻花辮,最後的印象是穿著白色製服和百褶裙。
算了,都是以前的事,現在去想它也沒用。
“啊,裏長在嗎?”一位中年婦人穿著薄外套突然走進辦公室。
金蓮立刻把翹起的腳放下來,走出OA隔間道:“裏長要晚一點才會進來。”
“沒關係,我是順路要問一下晚上的活動如期進行嗎?”
“是的。”
“好。我剛去買了糖果呢,今天的活動小孩應該會很開心吧。”婦人拎起手上從便利商店買來的糖果。
“小孩有糖吃都會開心。”金蓮笑道。
婦人看著手上的糖果,忍不住感歎:“時代變了,現在西式的節日過得比中式的還要盛大。以前我們那年代可沒有呢。”
“對啊。我記得以前這個時候都是用蘆葦釣蟹,現在小溪都被都市計劃給埋在柏油路下了。”
“好懷念以前呢。記得在那件事之前,在這個月份都會舉行盛大的廟會。”
“哪件事?”
“就是沈家的事啊。我記得那天正好是陰曆的九九重陽節,大家都去參加廟會了,沒想到……至從那次後,這裏上有好一陣子沒在重陽節辦上活動。現在則是變成在慶祝萬聖節了。”
“這麼一說我到是想起來,那天我和父母一起去逛廟會,還吃了一塊令我懷念到現在的桂花糕餅。”助理腦海勾勒出當天的情景,一排的燈籠高高掛,許多擺攤的小販在廟前兩旁叫賣,小時唯一能在廟會玩的就是撈金魚。憶起兒時,助理順便詢問了一下婦人:“你還記得當時沈家的女兒嗎?”
“當然記得。她們倆個每次見到我都姐姐、姐姐的叫,我也會把自己用不到的東西給她們。”
“還記得沈家女兒的名字嗎?”
“記得,大女兒的名字就叫沈詩安,小女兒叫沈鈞安。”
“對!就是這個名字,上次有人問我一時想不起來,我和她同班沒記得她的名字,反倒是你記得了。”
“是誰這麼好奇?”
“就是現在住在那間屋子的簡小姐啊。”
蕭婆婆提著沉重的兩桶水桶及清潔工具,來到兒子被關起的簡陋水泥屋。一進到屋裏惡臭撲鼻,讓蕭婆婆不由得皺起眉頭,戴著綿布口罩仍然聞得到足以使人頭暈的排瀉物臭味。
她將水桶擱在地板上,在整個地麵上倒著稀釋的肥皂水,開始用長柄刷子清理地板。璿誌躲在牆角下,雖然神誌不清卻顯然也明白母親這麼做的道理和辛苦,於是安安靜靜地在一隅陪著母親清理。
蕭婆婆看著唯一的獨子變成如此,又想到自己年歲已高,能再照顧的日子不多,不免嘴裏喃喃叼念。尤其是對鄰居看他們的眼神最讓她無法承受,三十多年過去,她天天企盼兒子能夠有好轉現象,卻不見有任何反應。眼下,自己連清潔的動作都顯得吃力,為兒子擦澡也能讓她一把老骨頭都像快散了似的。
能夠照顧璿誌的日子也來日不多了。
蕭婆婆歎口氣,奮力用長柄刷刷著地麵和汙穢的地方。
清掃完後,拿出另一條抹布開始為璿誌擦澡。一雙乏著黑垢的手在清潔過後還以原來幹淨的模樣。蕭婆婆正要為璿誌洗腳時,發現腳踝處係上鐵鏈地方有傷痕,看了於心不忍:“媽媽去拿藥過來,等一下。”
璿誌坐在唯一的椅凳上,等待著母親回來。鐵窗外的人影晃動,激起璿誌又是一陣瘋狂,朝人來不停嘶吼。
“來了來了,不要叫這麼大聲。”蕭婆婆從主屋出來聽見兒子璿誌的叫聲,想到八成又是在嚇唬路過的鄰居,一進到水泥屋就是拍打著兒子的背,威脅道:“再叫我就不幫你了。”
璿誌被這麼一說,壓下憤怒的嗚嗚聲,從鼻孔不停噴出悶響。
蕭婆婆見兒子如此,往鐵窗外瞥了一眼,大概又是哪家的孩子經過時刺激到璿誌了吧。
“別氣了,媽媽幫你擦藥。”蕭婆婆說著,將璿誌腳踝上的枷鎖解開,正要上藥時,璿誌整個人突然爆跳起來,蕭婆婆見狀想要壓下已來不及,力量也不如正在發狂的兒子大,她趕緊拉起腳邊的腳鐐要幫璿誌套上,卻被璿誌一把推開衝出禁錮他的水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