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地主家庭,與現在投降了日本人的前國民黨要員有兒女婚姻關係,我有向往美帝國主義的求學經曆,我有與大肆屠殺□□人和民主人士的漢奸交往過密的事實。我的問題是有曆史的,我的問題是交代不清楚的,我的問題是涉及作風與信仰的。
一切非常簡單,也很果斷。他們認為我連“紅旗黨”(打著紅旗的假□□)都不是,我甚至不是黨員。我被釘上了特務漢奸的頭銜,馬上關押起來。盡管我一直沒有承認,但他們似乎有點兒著急了,準備要我盡快招認罪行,接受□□,之後…也許是送到延安接受判決,也可能就地槍斃。
我又進了監獄。說起來,我蹲過國民黨的牢房,受過日本人的拷打,吃過□□的牢飯。聽上去我似乎是甚麽了不得的人物。可笑的是,我被國民黨看作□□地下黨員,是日本人眼中的□□頑固分子,現在又成了□□口中的漢奸特務。每天在監牢裏,聽到的也無非就是誰誰誰被關押□□了,誰誰誰的妻子被迫跳井了,誰誰誰已經家破人亡了。
家破人亡。
我早已經家破人亡。統共我隻有一個人,若真死在這裏,倒也不錯。
這不過是說笑。我不想死,也不能死,至少不能這樣死。因為他們現在要我招供,一是要我招出究竟是美國特務還是日本特務,或者是國民黨特務;二就是,要我招認與孟華哥究竟是甚麽關係。
他們拒絕相信我們之前是表兄弟,現在是上下級。事實上,我們也確實沒有血緣關係。但我沒有利用他,沒有,絕對沒有!
我醒過來,清冷的月光照在我的臉上。
還要很久才會天亮,而白天更是漫長。
我有受刑麽?自然有。我招供了麽?自然沒有。否則我就不會還被關押。說來也是湊巧,為甚麽每次我被鞭打的理由,都是因為我說不知道和沒有呢?
我想不明白。但我知道,隻有這個答案,可以保護我想保護的人。
肅反明顯已經擴大了,哪怕是我這樣對政治一竅不通的人也能感覺到。誠然,要清除一個黨內的敵對份子是必要的,要團結一個黨也是必要的,但是為達到這個目的的措施有很多,現在的這些形式是正確的麽?真的有可能實現這個目的麽?我說不清楚,我天生不是玩弄政治的材料。
監獄裏越來越擁擠,很多老實巴交的農民被關了進來,很多樸實無華的士兵被關了進來,很多勤勤懇懇的幹部被關了進來。常常一封無頭無尾的匿名信就會讓一個家庭流散,人人自危,相互懷疑。
我嘲諷的笑出聲來,卻不知是在嘲弄誰。我翻個身,將自己緊緊抱成一團,似乎這樣可以積蓄起一點力量。
這個時候我聽見了牢房外輕微的響動,不覺詫異。
晚上這裏是沒有甚麽人來。看管的士兵並不多,他們也不喜歡來盤查。畢竟關在這裏的不見得是真正窮凶惡極的貨色,守備算不得嚴。
似乎有幾個人走來,黑暗中那人小心翼翼,似乎在打量甚麽。到我這裏時,突然壓低了聲音喚了一聲:“榮哥兒?”
我頓時愣住,這個聲音…
“榮哥兒,我看到你了!”
我瞪大眼睛,借著些微的光亮,我看到了一雙明亮的眼睛。我愣在那裏:“哥…”
“退後。”他揮揮手。
我退後一步,他瞄準了牢門的鎖,利索的一槍打上去。牢房裏的人全數驚醒,紛紛叫嚷,不知發生了甚麽。孟華拉開了門,他身後的其他幾個人依樣畫葫蘆再打開其他幾座牢門:“快跑!”
犯人們不明就理,但求生意誌勝於一切,他們哄跑出去。孟華見我還愣著,衝進來拉了我就往外跑。
才到外麵,就見駱秭在馬上張望:“可來了!”身後還有一匹。孟華扶我上馬,自己跟著騎上來,衝駱秭點點頭。駱秭轉到牢前,微微火光一閃,頓時整座牢房燃起熊熊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