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處都是斷了的手和腳,血濺得到處都是,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的血,連退了幾步,忽然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向我飛過來,定睛看去,竟然是半邊頭顱,落在地上,滾了幾滾,那麵上的眼睛還圓睜著,不肯閉上。
我“啊”地尖叫一聲就往後逃,有人蒙住我的眼睛說:“不怕,不看就不怕了……”
是朱壽的聲音。
心裏一安,我將頭埋在他懷裏,這樣的距離,聽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我低聲問他:“這就是你要打的仗麼?”
——原來打仗是要死這麼多人的麼?原來打仗是這樣殘忍的一個事情麼?我忽然明白那些須發皆白的老頭子為什麼願意跪在他的麵前哭求他不要出關,出了關就要打仗,一打仗生民塗炭。
怪不得有詩說,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卻隻聽得朱壽在耳邊說:“不,這不是我要打仗,阿夏,不是我,你看清楚了,是韃靼揮戈南下——這邊境以內,每一城每一池,都是我大明的疆土,這城池之中,不分男女老少,不分高低貴賤,都是我大明的子民,他們要來搶我們東西,殺我們的人,如果我們不打仗,那麼你看到的,就是韃靼的戰士們,揮舞著刀槍,將一個一個手無寸鐵的百姓的頭砍下來,一串一串掛在他們的馬前,帶回草原去,連骨骸都不得返回故鄉。”
“那麼、那麼……”
“這原本就是非打不可的仗。”朱壽用一種平淡的口吻結束了他的解釋。
我抬頭來看著他的眼睛,之前我看到的,是一個渴望出宮,渴望自由的少年的眼睛,再之後看到的,是一個渴望建功立業,野心勃勃的將軍的眼睛,而這時候我看到的,是極平靜的一雙的眼睛,生死這個命題之前,他像是在忽然之間長大了許多,變成了一個可以依靠可以信賴的男子。
我心裏一動,脫口道:“那我能做什麼?”
“下一場雨!”
“這不可能。”我搖頭,眼角瞥到他的失望,忙道:“不過,我可以起一場霧……有用麼?”
“當然有用!”他的眼睛再度亮了起來。
我於是轉了頭去,長長吹出一口氣,白茫茫的霧彌漫開來,遮住了日色,遮住了人們的眼睛,然後連那些橫流的鮮血,斷臂殘肢,也統統被掩蓋在濃冽的霧氣裏,我聽見士兵的咒罵聲,落馬聲,兵器互擊的聲音,所有的人都變成了瞎子,在濃霧裏亂打一氣——這樣,也許死的人傷的人,會少一點吧,我這樣安慰自己。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這一次,能救很多人的性命呢。
濃霧持續了整整三天,那些困在濃霧中的士兵們也打了整整三天。到第三天,我的法術已經不足以支撐,霧氣漸漸稀薄,韃靼開始反擊,士兵節節後退,忽然聽到一陣整齊的馬蹄聲,然後旌旗獵獵,歡呼聲驟起,朱壽不知道什麼時候換上鎧甲,揮舞著佩劍,站在高處大喊:“衝鋒!”
號角吹響了。
鼓響如雨。
士兵們潮水一樣湧了過去,然後韃靼開始撤退,那邊丟盔棄甲,這頭一路追擊,也不知道追了多少時候,起初天是亮的,後來漸漸暗了去,血腥彌漫,星月無光,朱壽被卷在亂軍之中,親兵死了大半,我見勢不妙,忙吹了口氣,雖然氣力不濟,隻有淡淡的霧氣彌漫開來,朱壽卻還算機警,趁機揮劍砍了幾個腦袋,就要突圍而出,忽然腿一軟,栽倒在地——也該栽倒了,幾日幾夜不眠不休,神仙也頂不住啊。